高考作文成为公共话题 学者:其他科目并非没用
6月,每年的高考如约而至,报刊、网站乃至形形色色的人们,如同往年一般,把大部分目光都聚集在高考第一考——语文上,更准确地说,聚焦在高考作文上。题目分析、仿写高考作文乃至随后的满分作文、零分作文等,一系列关于高考作文的热点将会持续很久。
然而,值得疑问的是,为什么公众关注的只有作文?
有评论者称,“我们依旧是一个文科型社会,上千年以文章作为考试内容的考试传统依旧在影响着人们的观念和意识”。另一方面,网友的调侃或许也让很多人心有戚戚,“高考过后这么多年,我们似乎只剩下作文可以谈论了,数理化之类,早就还给老师,没有资格谈论了”。
影响着千千万万中国人的高考,为什么在公共领域只剩下了一篇作文可以谈论?对此,著名教育学者、首都师范大学教授孟繁华说:“高考作文成为公共话题,有其特殊的原因,但其他科目,远远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没用。”
公共话题的诞生
北京晨报:高考作文每年都是社会热论的焦点,与此同时,其他科目乃至其他考题少人关注,在您看来,这是什么原因?
孟繁华:首先,公共话题的形成,需要一定的条件,最起码是大多数人要感兴趣的,这才能形成一个共同的话题。相对来说,数理化等科目的知识,专业性很强,显然是少部分人的话题,而作文,大多数人都能谈起来。其次,作文更能体现一个人的基本素养,同时,它也体现着社会演变的一个基本范式,从命题到写作到评分,背后的理念映射的其实是这个社会在不同发展时期不同的价值。其三,活跃在公共领域的人们,往往都是文学素养不错的,不论是媒体从业人员,还是写博客、微博等的意见领袖,都是如此,他们有话语权,因此,他们的偏好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着公共话题。而那些数理化的专家,往往都是不善于表达、不善于在公共领域发声的,因此,出现这样的现象也不奇怪。
孟繁华:用宽阔的眼光看待高考
从社会学角度来说,高考依旧是这个社会中最公平的领域,没有之一。然而,从教育学的观点来看,却出现了许许多多的问题。高考指挥棒下的中学教育,是不是真的完成了教育的基本功能,是不是更有利于人的培养?这是一个存疑的问题。
孟繁华说:“反复的训练,尽可能地少出错,这是考高分的必要前提,而科学的发展,恰恰是在不断的纠错中前进的,不犯错,最终的结果是抑制人的创造力,抑制人的想像力。”
数理化必不可少
北京晨报:有一种很普遍的观点,认为中学的数理化,只在高考有用,高考之后就大多数人都忘掉了,是否真的没有用?
孟繁华:学完了、考完了就忘掉、丢掉了,因此不少人觉得我们在中学学了很多没用的东西。其实这是一种误区。首先,人类文明的积累过程中,数理化的作用非常重要。科学的诞生到发展的过程中,许多东西看似古老,看似用处不大,但实际上不可缺少。比如说计算机、手机,更新速度很快,几年就是一代,但它不是凭空产生的,只有具备了前面的基础,才有后来的发展。
北京晨报:大多数人并不从事科学研究和创造,对他们来说有什么用呢?
孟繁华:当然有用。这些基础的东西,对建构一个人的世界观、思维方式乃至生活和工作的方式,都有着基础性的作用。它培育了人的科学文明素养,崇尚科学的观念,最终形成一种科学的行为方式和生活态度,一件事情,你未必会用到哪一个数学公式,但是它所建立的逻辑思维却渗透在你的每一次思考、每一个动作之中。
对知识的追求影响创新
北京晨报:为什么许多人会以为自己忘掉了呢?甚至不具备谈论这些的能力呢?
孟繁华:感觉自己忘掉,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不是出于对某个领域的强烈追求乃至热爱,就会这样。所以我们说创新其实就是培养对基础的兴趣和热爱,只有有了追求和热爱,才能在某个领域中做出杰出的成就。但事实上,一个人不可能在所有的领域都有强烈的追求和热爱,它总是会集中在某一个方面,学习如此,工作也是如此,一个把工作当做谋生的人,不可能做得多好,而热爱这个工作,把它当做事业的人,不必担心,他自然就能做得非常好。
北京晨报:这是不是和中学教学乃至高考全面考查的标准相矛盾呢?
孟繁华:也未必如此。基础教育是一种通识教育,它所教给学生的,是人类文明中基础性的东西。比如说牛顿三大定律,一个人可能会忘掉三大定律是怎么表述的,也可能会忘掉三大定律的顺序,甚至忘掉计算的公式,给他一个题目,他不会计算。但是他会忘掉万有引力吗?会忘掉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吗?这些框架性的东西,永远也不会忘。甚至反过来想,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如果他不知道万有引力,会是什么状况?
实用主义的误区
北京晨报:不少人认为学习能够用得着的东西可能更好,您怎么看?
孟繁华:这是典型的实用主义。按照这种说法,直接进行职业教育就可以了,其他的教育都不需要了。一个人想修汽车,那就直接学修汽车就成。这样一来,什么发明创造,自然就都不用谈了。对于一个社会来说,只有职业教育显然是不成的。社会总体的教育水准决定这个社会的发展潜力,比如开放之前,大部分人只有小学教育水准,那个时代的创造力究竟如何,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事情。不是说教育水准高就一定创造力强,也有很多人没受过教育但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至少从统计数据上来看,受教育水准高的人,更具备创造力。
北京晨报:对于个体的人来说,多学一些有用的技能是否更好?
孟繁华:也不是这样。人类最丰富、最深厚的文明成果不学,还能学什么呢?去学拧螺丝,这当然可以,一个人可以一辈子拧螺丝,这也是一种生存的方式,但是还有一个家庭教育、传承的问题,你传承给孩子什么呢?也传给他拧螺丝?就这么一代一代地拧螺丝拧下去?
更全面的理解教育
北京晨报:对于中学教育争议如此多,应该如何去理解它呢?
孟繁华:对教育的理解应该全面。教育的功能,第一,它唤醒人的生命意识,人是什么?人在自然界中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我又是什么?我在社会中又是什么样的存在?通过教育认识人,认知自我。其二,它启迪人的精神世界,人必须有一种精神追求,大处可以奉献社会,从个体来说也是满足自我的需要,没有了精神追求,只剩下物质,人和其他的动物有什么区别呢?
北京晨报:这种自我满足是精神性的?
孟繁华:是的。其三才是建构人的生存方式,包括培养一个人生存的能力,比如说学习技能,使自己能够在社会上谋生。这三个功能是一体的,也是教育的基本功能,应该综合起来衡量。所以说,实用主义固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只有实用的技能,教育的功能显然是不完整的。
高考指挥棒下的歧途
北京晨报:在您看来,现在的高考,现在的中学教育,是否完成了教育的基本功能呢?
孟繁华:其实是有许多问题的。高考的指挥棒,导致学生的学习更多的是一种反复地训练、避免少出错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考高分,才能考上大学,才能进更好的学校。但实际上,科学发展的规律,正是在不断的纠错中前进。假如不允许犯错,也就抑制了人的创造力、想像力。
北京晨报:这样的矛盾如何才能解决呢?
孟繁华:这其实正是公平和效率的矛盾,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解决。当然,随着大学入学率的提高,随着大学水准的提升,这个矛盾所造成的压力有所缓解,比如说现在至少不再那么渲染清华北大这样的名校了,名校当然好,师资力量强大,教育资源更加丰裕,学术气氛更浓厚等,但要进名校,就要考更高的分,就要更多的训练,更少的出错。显然,从普遍性来说,训练更多更熟练,更准确,那么创造力想像力就更少。
高考测不出潜能
北京晨报:作为选拨大学生的考试,有人认为高考刻板,考试内容用处不大,也有人认为高考仍旧是最公平的领域,在您看来,究竟如何?
孟繁华:高考是社会最公平的领域,这是社会学意义上的评价,没有错。但是在教育学意义上来说,教育是为了开发人的潜能,而现有的高考测试,并不能测出一个人的真正潜能,只能测出他对现有知识的掌握程度。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选拔出来的可能是对知识掌握最熟练的,但未必是最有潜能的。
北京晨报:如何才能测出潜能呢?
孟繁华:目前来说,还没有统一的标准。比如说自主招生、面试等,这些个性化的方式,因为它没有统一的标准,所以很难得到大部分人的认可。同样一所学校,两个学生面试,被问的问题可能不一样,那么学生就会有疑问,为什么问他的是那个而问我的是这个。所以,目前来说,还没有找到一个更好的测试潜能的方式。
高考是社会性现象
北京晨报:在您看来,如何才能让高考更加合理,选拔出更多真正有潜能有创造力的人呢?
孟繁华:高考是社会性的现象,它的问题也是诸多社会问题会合和交织之处。就好像长江的入海口,你很难说清楚那里的水究竟是海水,还是河水?更不用说它是从哪一条支流会合进来的。所以应该用宽阔的眼光去看待高考,看待当前的中学教育,不能用一个道理去反对另外一个道理,不能用小道理去反对大道理。实际上很多人抓住一个道理,由此而反对其他的一切道理,这样的观点和眼光都不够宽阔。
北京晨报:很难有什么方法去改变高考指挥棒?
孟繁华:任重而道远,也许随着社会的不断演化,可能会慢慢变得更好,比如说基础教育中,随着大量的资源投入,择校的问题不再那么严重了,虽然依旧还有,但至少比以前少了。很多事情其实都是这样,永远都有张力,根本性地解决问题,需要漫长的时间和更多的努力,而目前最迫切的事情,是注意使张力不要过大,不要崩断了弦。
晨报记者 周怀宗
孟繁华:著名教学学者、首都师范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