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永信早年涉强奸传闻
1981年,16岁的少年刘应成带着对出家人“云来雾去,像神仙一般”的生活的想象,只身从老家颍上前往河南登封,想要投入嵩山少林寺门下,剃度出家。
几经周折后,1982年,刘应成拜于嵩山少林寺行正和尚的门下,得法号“永信”。
以后的故事为人所知,都以这个法号谈起。
1987年8月,已升座方丈的行正和尚圆寂,释永信进入少林寺管委会任主要成员。1998年,释永信成为少林寺住持,在此之前,他已经当选为第九届全国人大代表。一年后,释永信又升座方丈,成为这座千年古寺的第30任方丈。
如今,年届50的释永信,被网友“释正义”和包括释延鲁在内的多名“身边人”实名举报。截至目前,围绕这些举报,河南省宗教事务部门和当地公安部门展开了调查,但暂未公布调查进展。
争议傍身,释永信却不急于辩白。
在回忆录《我心中的少林》一书和少林寺官方公开的简历中,释永信是虔诚礼佛,坚定信仰的出家人,也是凭借勤奋和努力一步步前行的少林寺“家长”。
在释永信已经成为少林寺住持和方丈的今日,周遭的声音归附于前述官方的主流叙述之下,异见常常被淹没。
《探针》从多位知情人处获取了多份材料,证实释永信在80年代曾两次被迁单。多位释永信同辈的师兄弟和90年代曾在少林寺工作过的人士向《探针》证实迁单之事。这些人士表示,已离开少林寺多年,与释永信并无利益关系。
登封当地少林寺派出所一位退休民警也证实,初祖庵的一位尼僧曾报案被释永信强奸。前述人士均表示,并未参与今年7月以来的网上举报。
他们讲述了释永信初入少林寺那十年的经历:起初并不出众;作为侍者陪老方丈行正上访获得信任;替行正对外接待之机,收获他在当地政界最初的人脉;多次犯错导致被迁单出少林,又获得当地政府工作组的支持回归;临近80年代末期,又牵涉进一桩强奸尼众的传闻。
初入少林
释永川第一次见到师弟释永信时,是在少林寺院内的法物流通处。这间位于方丈室后的厢房主要对外出售少林寺的法物,1980年到1983年间,永川负责管理法物销售。
“师父,我想来少林寺出家。”释永信看见穿着僧衣的释永川,开口就问。永川反问,“带三级证明了吗?”
“那个时候,要到少林寺出家,必须要户籍所在地三级政府开具证明,说明年龄,籍贯还有无犯罪记录。”释永川向《探针》解释。
释永信回答没有。“然后他就掏出了几张粮票和一件蓝布衣服,要递给我。”释永川回忆,他当时拒绝了释永信递来的礼物。随后,释永信离开。眼前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脸有些胖乎乎”的少年给释永川留下了“很会来事”的印象。
多年后,已经成为少林寺方丈的释永信在《我心中的少林》一书中谈起前往少林出家的经历时写道:“1981年我16岁,过完年之后趁着家人外出的时候,拿了点钱,拿了几件衣服就直奔少林寺。”
“几经周折,我找到了当年的住持行正长老。他问我来干什么,我说我想出家,想学武术。”释永信在书里写到。
1984年至1988年在少林寺法物流通处工作过的居士尚秋敏则向《探针》补充了释永信拜师过程中的“周折”。
“永信第一次去,少林寺没收他。当时少林寺外有一条街,街上饭店多。他去找了一家饭店在里头做了好几个月的杂工。”尚秋敏说,这段经历是他进入少林寺工作时,与释永信相熟后听到的。
《新编少林寺志》记载,释永信在1982年拜行正为师,获赐法号“永信”。
“永远信佛的意思。”释永川说,师父行正收下释永信师弟时取的法号有所寓意。而此时,排在释永信前头的师兄已经有10多个,他在其中的表现并不出众。
上个世纪80年代,释永信(后排右一)和他的师父释行正合影。由受访者提供
1982年至1990年在少林寺出家的释行孝对前述书籍中记载的释永信进入少林寺的时间提出质疑。他向《探针》回忆,释永信应是在1983年底才进入少林寺,拜行正为师。“我进入少林寺时并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他。”释行孝表示。
上访者
初入少林的释永信还只是小沙弥,并未受戒。释永川表示,这段时间,释永信在寺院打杂,帮着师兄们做事,后来又当了师父行正的侍者。
陪着行正上访是当上侍者的释永信的一项主要工作。
在此之前,经历“文革”的少林寺内,壁画、佛像和碑刻等文物被毁,僧人离寺出走,留下行正法师等僧人留守。为了维护少林寺和僧众的权益,行正多次上访。
据登封当地一位少林文化学者在博客中撰文介绍,行正的第一次上访发生在1972年。此时正值文革,少林寺内僧众生活拮据,庙宇破损漏雨,行正第一次前往北京,找到中央领导求助。随后,用于抢修少林寺的7.5万元下拨,但登封迟迟不动工。行正又再次前往开封地区统战部(探针注:1983年以前少林寺属于开封地区管辖)和河南省统战部上访。
《探针》从登封市公开档案中获取的几份署名“中共登封县委办公室”的红头文件。这些文件记录了行正在1982年主张维护少林寺权益而进行的一次由地方至中央的申诉活动。
上世纪70年代末,“僧道管庙,以庙养庙”的宗教政策出台,但地方政府没有真正落实。时间到了1983年,建设部公布第一批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嵩山成为中国最早的36家国家风景名胜区之一。但文物部门没有把少林寺交给宗教界,而是划拨给风景名胜区。
“风景名胜区成立了一个少林寺管理处,该给少林寺的却没给,没有做到真正落实宗教政策。” 释永信回忆道,老方丈带着他多次到开封地区统战部、省委统战部、中央统战部、国家宗教局、中国佛协去做工作,要求僧人管寺,要求把门票的经营权等从文物部门移交给僧人。
师徒二人去登封县城,为了省下三角五分的车票,“一大早爬上少林寺周边拉水泥、拉砖、拉沙子、拉木料的货车,晃晃荡荡地朝登封赶去。”释永信在书中回忆,两人出趟远门,出发前就提前买上二十几只登封的大烧饼,随身带着充饥。在路上遇到茶馆,就喝那种两分钱的大碗茶。“经常睡澡堂子,去晚了,连澡堂子都住不上,旅馆又舍不得住,就直接在火车站的躺椅上身子一裹就睡了。”
“最终,工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终于说动了领导,班禅大师在全国人大替我们呼吁,赵朴初老先生在全国政协大会上替我们呼吁,还有巨赞法师、正果法师,都帮少林寺说了不少话。”释永信回忆道。
“去哪儿办事,永信就跟着去。”释永信的师叔释行孝表示,这一时期,释永信作为行正的侍者,会给行正引路,“行正比较相信他”。在这个过程中,释永信从登封地方到河南省各级统战部门和宗教管理部门,跑了很多地方,认识的人也增多。
第一次迁单
1984年,释永信虽已入寺,但还未受戒。他拿着释永川开具的受戒证明,前往江西受戒。
根据《新编少林寺志》的记载,释永信是在1984年前往江西云居山普照寺受具足净戒,戒期满后,又前往四大名山朝山参学,广受佛识。
释永川分析,初入少林时,释永信表现平平,没能力,又看到身边有的师兄弟被师父行正赶走。“可能是担心被赶走,当时永信比其他师兄弟觉悟高,主动提出要受戒。”
江西受戒归来后,释永信进入了他地位上升的第一个快车道。1985年,他被推举为寺院管委会主要成员,分管寺院部分事务。同年,释永信被选为郑州市佛教协会理事。
释永川说,在这段时间之初,师父行正对他的信任增加,让他管理少林寺仓库。但随后,释永信又遭遇了师父行正对他的信任危机,被迁单(探针注:指僧人犯戒被摈出门)赶出少林。
知情人士出示的释永信被迁单材料原件。1987年,时任少林寺方丈的释行正将释永信迁单出少林寺 摄影 罗京运
一位不愿具名的人士向《探针》提供了一份释永信被迁单的信函原件。信中的内容以时任少林寺方丈的“释行正”的名义写就:
“我的徒弟释永信,自从他到少林寺出家以后,我对他比较信任,经常帮助我办一些事情。”但后来释行正发现释永信曾偷拿少林寺祖传珍宝“法卷”,又以少林寺住持身份接受采访,对外宣扬是二当家。行正觉得“释永信有野心,不备接班的资格”。
《探针》注意到,这份共计三页的原件纸张较薄,落款盖有“释行正印”和“中国河南省登封县嵩山少林寺达摩丛林”字样的两方红印。信函的落款时间为1987年5月10日,署名“方丈释行正”。
这位知情人士出具的这封信函与早前网友“释正义”发送给《探针》的一份讲述释永信被迁单的信函复印件内容相同。
今年7月28日,《华商报》就材料真伪的问题曾采访少林寺官方,少林寺寺务委员会释延芷法师明确称,“那都是假的,不是真的,你不要相信。”
前述知情人士称,写这封信时自己在场,当时是行正口述,该人士执笔。信写好后,这位知情人士拿着信件到与登封相邻的偃师县(探针注:今偃师市)的一个门市内付款打印,共打印了30份。然后再带回少林寺内由行正盖章,分别发给登封、河南两级统战部门和宗教管理部门以及河南省佛教协会。该人士也保留了一份,最初的手写稿则在搬家中遗失。
该人士向《探针》强调,自己并不参与实名举报,也未提供过原件或复印件上传网络。
释永信的师兄释永川、师弟释永全以及90年代曾在少林寺工作多年的工作人员均向《探针》证实,早前网络上出示的迁单材料复印件和《探针》获取的这份材料与他们曾经见过的迁单材料原件内容一样。
前述提供迁单材料原件的知情人士表示,在写这封信之前,少林寺内就已经贴过一张公告,行正邀请少林寺周边一些权威的人士参与,当众宣布将释永信迁单。
少林寺法物流通处工作的尚秋敏也证实,在他见到这封信之前,大约是1987年4月(行孝说是85年或者86年)左右,少林寺食堂外曾贴过一张公告,宣布迁单释永信。公告的执笔人是少林寺一位叫印松的老僧人,宣布时,少林寺派出所的人也在现场。
这次迁单的导火索被认为是释永信在行正外出期间,以住持身份接受一家名为《生活报》的媒体采访。
报道出来之后,释永信老家安徽颍上县县委来少林寺了解情况,已经返回少林寺的行正接待了他们。
“行正知道后很不高兴,对永信不满。”该人士说,但此后释永信想要当家的决心越来越强,“出去办事就开始说自己是当家人,要接少林寺住持的班。”释永信的这一举动惹来行正方丈的不满。
尚秋敏和释永川都认为,释永信被迁单的原因与少林寺“法卷”曾消失一段时间的事情关系密切。法卷记载禅宗法脉传承谱系,是中国佛教禅宗传承法嗣的一种信物。
1986年,行正升座少林寺方丈。行正原本将“法卷”放在少林寺仓库,但早在1983年至1984年间就无法找到。尚秋敏说,这段时间,正好是释永信管理少林寺仓库的时期。“行正找永信要,但他拿不出,说‘不知道’。临近升座日期,行正亲自再三追问永信。”尚秋敏说,最后“法卷”又出现了。
事后,行正评价释永信时留下一句,“这个人不能用,不能留”。尚秋敏说,此后,行正对释永信的信任每况愈下。
前述不愿具名的知情人士表示,被迁单之后,释永信离开少林寺,但住在附近。释永信在外依然宣称自己是少林寺“当家人”,并与一些早先结识的当地政界人士联系紧密。
方丈行正担心这种情况会给以后的少林寺留下麻烦,没过多久就决定写下前述的迁单材料,专程向各级部门说明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