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网专访:作家眼中的“福建改革开放先锋“项南书记

13.07.2018  10:11

  中新网福建新闻7月13日电(高媛媛)今年是改革开放40年,也是中国的改革开放先锋、福建改革开放的奠基人项南诞辰100周年。

2018年7月9日,作家钟兆云接受中新网记者的专访,称项南是福建改革开放的先锋。苏新宏摄

  “福建能有今天的发展,离不开项南当年的改革开放。”与项南有着“忘年交”情谊的福建知名作家、中共福建省党史研究室处长、福州市作协主席钟兆云接受中新网记者的采访时,饱含深情回忆项南。

  对于当年的改革开放,很多人持不同的态度,难以在全国范围内推行改革的情况下,中央选定了福建、广东作为改革先行一步的试验省份,提出“特殊政策,灵活措施”改革办法,要为中国的改革开放闯出一条新路。

  广东有着毗邻港澳的地理优势,而当年福建的落后,让改革的推进尤为艰难。1981年,年过花甲的项南重回故乡担当福建省委书记。

  “从此,项南的名字便于福建、经济特区、改革开放等字眼紧密相联。”在省委党史办钟兆云的办公室里,他向记者讲述了项南与福建的改革历程。

   项南与福建的不解之缘

  1918年,项南出生于福建连城,早年随父亲项与年从事闽浙赣边区革命根据地开辟工作。从11岁起,项南离开福建, 1981年1月14日,时隔50多年,63岁的项南回来福建担任省委书记。

  由于海峡两岸的常年对峙,当时的福建,一直被定位为“海防前线”。福建的基础设施和经济的落后水平,超乎项南想象。

  钟兆云告诉记者,项南返回福建后,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调查研究上。3个月的时间,他几乎跑遍全省的各个县市。在他看来,只有深入基层,才能“对症下药”。

  多年前创作完项南的专著之后,钟兆云对项南的过往改革比别人更加了解,他对记者介绍说,——

  在经济建设上,项南领导的福建省委在全省落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提出福建不能孤立地进行粮食生产,应该发挥依山傍海的优势“唱好山海经”、利用侨资与外商合作生产、合资经营。

1983年10月23日,中国第一个引进外资兴建的机场——厦门国际机场落成,项南(右三)与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叶飞(左三)、福州军区司令员杨成武(左二)一起为厦门国际机场落成剪彩。

  在基础设施建设上,建设厦门国际机场,并积极向中央争取、促使经济特区扩大到厦门全岛;甚至提出了修建福州到厦门的高速公路。他是国内提出“高速公路”的第一人。

  在福建任职期间,项南反对一切特殊化,不允许地方官员到地界处迎来送往、拒绝省里分配的奔驰轿车。多次下基层,福建百姓亲切称其项公,人们如此称谓,可见其备受百姓拥戴、民心所向。

  “哀民生之多艰”的悲悯情怀埋在项南的心中。离开福建后,他全身心扑在扶贫事业,出任中国扶贫基金会会长。海外华侨得知此事,许多人大力支持,其中女企业家刘维灿出资40万,成为第一笔启动基金。受项南影响,刘维灿终身从事扶贫事业。

   项南与福建的改革开放

  1980年5月,中共中央、国务院批准了《广东福建两省会议纪要》,决定在福建省厦门市划出一定的范围区域,试办经济特区。1980年12月,国务院正式批准成立厦门经济特区。项南到任福建之时,正是特区建设的初始阶段。

  钟兆云告知记者,虽然中央下达建设特区计划,但没有给予经济上的援助。为了开放经济特区,项南决心做一件大事——修建厦门国际机场。

  修建机场需要大笔资金,这让项南犯愁。恰巧当时科威特有一亲王来到中国,计划在中国做点生意。项南获悉,提出与其合作,获得一笔投资。在当时,从资本主义国家贷款,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除了投资来源备受争议,军方出于安全考虑也持反对意见。项南为了机场的修建,特地前往北京,向中央军委和国务院申报项目。所幸,项目最终通过审批。

  1982年1月动工,年底机场主跑道提前竣工。厦门国际机场的建成,在当时被誉为“特区速度”。

  机场的修建意味着与国际接轨,项南开始着手引进合资企业。为了方便与外商交流,项南还提出引进程控电话这一大胆的想法。

  经过多方努力,中日合资的福日电视机厂,中美合资的厦门烟厂,成为了当时福建引进外资的样本。除此之外,他还大力扶持个体经济。但当时,中国对于特区的政策尚不明朗,这些做法引发了种种争议,甚至有人称“经济特区”为“旧中国的租界”。

1981年9月,省委第一书记项南到三钢现场办公,同意三钢实行“全额利润包干留成办法”。

  “在今天看来极为平常的事,由于当时眼光的局限,却引起轩然大波,其实这也反证了项南改革思想的前瞻性。比如项南提出修建福州厦门之间的高速公路,无奈经济受限,众人反对。”钟兆云谈及此处,不由发出一声轻叹。

  1984年,邓小平从深圳到厦门考察。期间,项南全程陪同,并向邓小平提出自己的想法:把厦门特区扩大到厦门全岛、引进外资企业、海峡两岸实行“落地签”。邓小平同意了项南的设想。按照指示,报国务院批准,将福州实行对外开放、马尾开辟为经济技术开发区,还开放闽南厦、漳、泉地区。从此,项南带着福建坚定“起飞”。

   项南与福建的青年作家

  钟兆云的办公桌上竖立着一个装饰瓷盘,盘子上刻着“不要人夸好颜色,但留清气满乾坤”,这句王冕的诗,项南一直视为座右铭,钟兆云也以此自勉。

  “打小就有崇拜英雄情节的我,中学时在《福建青年》杂志上拜读了项南写的《论开创》的文章,备受鼓舞,从此项南,便在我心中扎根。

  时隔13年后,钟兆云前往北京,拜访项南,并拜托项南为《农民知己邓子恢》一书写序。

  在心仪敬仰的前辈面前,年仅28岁的青年作家钟兆云不由得有些紧张,“桐花万里舟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项南脸上绽出灿然的笑容安慰道。

1997年项南逝世前几天,在家中会见前来采访的福建青年作家钟兆云。

  钟兆云对记者回忆说,“同79岁的项南交流时,察觉不出一丝老年人的木气,反而透露着光明磊落的阳光气质。得知我此番来意,他欣然接受为我的书写序。我们初次见面,可一聊就是两个小时,并约定下次再促膝长谈。

  “然而我们的约定再无下次。过了些时日,当我再次进京,从项南秘书杨志栓手中接过项南写的序稿,项南夫人汪志馨告知这是项老绝笔时,我手捧着序稿,仿佛看到他深夜还在翻看我那一叠厚厚的书稿,因此愧疚不已。

  尽管时隔20多年,这段记忆被重新唤起时,钟兆云的眼里闪着泪花。

  有的人走了,却永远活着。项南虽已仙逝,钟兆云选择以著书的方式纪念他,无数个伏案写稿的夜晚,细数项南革命生涯与改革开放。

  “身为福建省委书记的他,明知超前的改革会得罪人的,但若选择明哲保身,很多事情只能停滞不前。所以他甘心做改革的殉道者,秉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坚定态度,在改革途中一往无前。

  钟兆云望向远方,仿佛又见“福建改革开放先锋”项南的亲切身影。

   [附文]

   项南书记是我心中永远鲜活的记忆

  □钟兆云 

  1997年11月11日,北京在我抵达半月之后,忽然下起了雨。

  午餐时分,我应约来到复兴路61号院二号平房,这是开国副总理、农村改革先驱邓子恢的故居。我此番赴京,主要是为长篇纪实作品《农民知己邓子恢》补充史料,并听取传主邓子恢家属意见。邓子恢夫人陈兰大姐热情地请我到家里住,我自忖不便打扰,区区晚辈也不能滥用老人的厚爱,乃经她介绍,就近找了间简易招待所,步行到她家仅需三分钟,有时就在她家用膳。

  一向开朗的陈兰大姐,这天却面带戚容,开口就说:“小钟你还好昨天没去采访项南同志……

  我预感不妙,急问怎么了。

  陈兰大姐的语气不无悲伤,说昨晚十点多,项南同志和人谈话时,心脏病突发,没抢救过来。

  初闻噩耗,我简直不敢置信!一周前,我还在项南家中聆听教诲呢。我听出了陈兰大姐的话意,如果昨晚的交谈者是我,责任可真大了!

  我那时倒没想到责任,不由自主的,是眼泪夺眶而出。原来老天有情,这天也在为一个人垂泪。

  真没想到项南会走得这么突然,我们的见面犹在昨天!

   1、我与项公成为忘年交

  北京冬天冷,但项南有力的大手,和亲切得不能再亲切的话语,却能捂热人的身心。能近距离平视自己心仪的长者,并促膝交谈,是一种享受,是精神上的崇高享受。

  项南的大名如雷贯耳,他那充满智慧的光头,和纯真的笑脸,早早就镌刻在我的脑海里。但第一次面见他,还是恂恂然有所紧张。工作以来我也采访过一些大人物,有的比他资历还老、职位更高,可独于见他时有这份心情,也许恰是因为太在意太敬爱之故吧。采访前,几位老前辈曾如此指点:见项南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他半点架子都没有,又最关心年轻人,你有问题尽可问。项南就是这样一个人啊!

  1997年,项南在家中会见作者。我先呈上获过首届中国人民解放军图书奖的新著《百战将星刘亚楼》,扉页写着“敬赠福建人民敬爱的老书记项南同志”。我无法代表福建人民,却自觉此语当无浮夸。

  项南接过书,看了我的题签后,莞尔一笑:“敬爱可不敢当,当年在福建,有很多事没做好,没来得及做,福建人不骂我就很好了。

  来自人民真挚的敬爱,有人想得却难得。项南这位真正的人民公仆,却虚怀若谷,千方百计要避开这“敬爱”两字。

  我喝了一口茶,局促之形稍缓,如是套起了近乎:“项老,我初中时就读过您的文章,还把您的一篇妙论抄上了学校黑板报呢。

  项南笑了,比刚才接受“敬爱”似乎还管用,饶有兴趣地问:“不胜荣幸,既是妙论,还记得是哪一篇?

  “《论开创》,我在《福建青年》杂志上看到的。”

  “哦,那是写给你们这些青年朋友的。”项南见我说得有板有眼,显然感到我不像在编故事抬高他。

  那还是1984年,时任福建省委书记的项南,为了号召青年人争当改革开放的先锋和主力军,在《福建青年》杂志上刊发了《论开创》一文。文中写道:“开创,就是当先锋,当带头人,敢于改革……未来的20年,谁将跑得最快?这就要看谁是开创者,要看谁能抓住时机,在世界新的技术革命的严峻挑战面前,采取革命的、针锋相对的对策。

  彼年三四月间,我在期期必看的这家杂志读到如是短小精悍之作。是时中考已然逼近,身为校团总支宣传委员的我,为全校所出最后一期黑板报,就郑重搬上了此文,用粉笔一字一句抄来,故有深刻印象。打小有英雄崇拜情结的我,虽是青涩的文艺青年,却已听说过项南,也知道他不久前为建设林业基地一事来过我老家武平县。

  时隔13年后,我第一次走近项南,提及黑板报这事,少不得一问:“您在文章中为什么只说‘未来的20年’,不说30年呢?

  “那时不是有首歌,唱的是‘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嘛。

  他又笑了起来,给我的感觉,眼前这位迟暮老人,心态何其年轻!

  “您这篇文章给了我和同学们很多启发,对写好议论文也有借鉴。”我有点夸大,但确实有好些同学,当年和我一样喜欢过这篇文章,此后受的影响因人而异,但总是曾经有过阅读的美好。

  他呵呵直乐:“没有误导,没浪费你们的时间,说明我写的就不全是废话。

  “这些年,我也给《福建青年》写过卷首语和寄语一类的文章,感觉和您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有这感觉,那是因为还没走十万八千里,再过20年,你有了更丰富的人生阅历,就超过我了,不是说‘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嘛。”他说着鼓励的话,一脸真诚,气韵生动。

  言归正传后,他赞扬我年纪轻轻就为长征开路先锋、一代名将刘亚楼树碑立传,得知我正在写邓子恢传记,更是高兴,说现在很多年轻人不清楚党史军史,你年不过三十就有志于党史写作,传承红色文化,是件好事,并表示愿意为这本新书作序。随后,他娓娓叙述起所了解的邓子恢来。

  邓子恢当年因为倡导包产到户而去职,遭受不公对待,项南为他抱憾了二十来年。项南主政福建后,所做第一件事,就是在农村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他和邓子恢,两个来自闽西山区的光光头,都是为民请命、两袖清风、无私无畏的非常之人!

  79岁高龄的项南,思维敏捷,见解非凡,妙语连珠,神采飞扬。他是眼前的一座大山,让人感觉蕴涵着博大的思想和取之不尽的智慧、勇气。我惊奇于和他初次相识,却毫无隔膜之感。

  他随和,且极绅士,谈话中屡有电话来找,他总不忘面带微笑道声抱歉。在他通话时,我得以浏览客厅,两边枣红色的书架上随处可见福建方面的书报。他那宽宽的心胸,装着多少对家乡的牵挂和期盼啊!他牵挂的当然不仅福建,还有中国诸多贫困山区。他从福建回京不久,白手起家,创建了中国扶贫基金会,几番风尘仆仆,南来北往,深入老少边穷地区。有一年在沂蒙老区马不停蹄考察了一个多月,过度的劳累使他犯了心脏病,却仍对医生的警告置若罔闻,强撑病体,把时间和精力像汩汩清泉,无私地注入为大众的事业中。

  一个半小时后,有某老来访,项南热情地为我们做了介绍。才知是原石油部副部长、时任中国扶贫基金会副会长李敬。项南得和他谈扶贫之事,向我又道一声歉,嘱我先去访问其他几位熟悉邓子恢的老领导,他这边再约时间。而后,他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签名相赠。书名《山路漫漫》,是他父亲——“特科”英雄项与年的传记。

  我本来还有个强烈的愿望,想请项南题个条幅,但见他有事要忙,便想着待下次见面再说,也就没有开口。

  开口的倒是他,在我临出门前,指着我带来的一份代替“润格”的薄礼说:“你的书稿可留下,但礼物请带走,这样才不会妨碍我们成为忘年交。下次一定记得空手来……

  谁会想到,这一别之后,就没有下一次了。

   2、我要为项公写本书

  11月11日全天下着小雨,老天爷仿佛也在为一个伟大灵魂的离去而垂泪。

  从陈兰大姐那里出来,我第一时间便打电话给十来天前和我同机进京接受“全国百佳新闻记者”桂冠的《福建日报》资深记者张红。在飞机上她就告知我,年初邓小平逝世时,她曾电话采访项南,了解邓小平当年视察厦门经济特区往事,以《大海作证》为题,得到项南的好评。她对项南的逝世也十分震惊,因为下午还有个培训,乃相约晚上同去项府吊唁。 

  星光暗淡的雨夜,我买了花圈,然后租车接上张红,又一次走进了万寿路甲15号院。家里灵堂已设,花圈满屋。物是人非,我在项南遗像前鞠躬鞠躬再鞠躬,想着宛在昨天的会面,不禁泪眼汪洋。这么纯洁这么真挚的泪啊,为我只见一面的人而流,前所未有。

  不忍和项南作别,也遗憾世间多了一篇没有写完的序了。谁料,项南秘书杨志栓给了我一个大信封,流着泪说:“小钟,你是项老生前接受采访的最后一个记者,这是项老为你写的序稿。

  项南夫人汪志馨大姐一旁也说:“这是老项的绝笔,小钟你可珍藏好了,你们认识可真是太迟了!

  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竟毫不吝啬地把宝贵的时间给了我!在接过信封的一刹那,我的眼泪再次汹涌而来。

  四大张稿纸,留下了项南潇洒的笔迹。那是他在翻阅了我草拟的序稿后写下的文字,一笔一画,一字一句,皆是情啊!他序文中从我草稿剪贴下来的内容不多。熟人们都说,项南写文章作报告从不请别人代笔,而是用自己的思考写出、说出,目睹这篇序言,谁能不信?!

  序稿上头还附有一张小纸条:“请钟兆云同志誊清,文字上再顺一顺,然后交杨秘书复印。钟可先带走一份,然后我再在文字上作些斟酌。项南1997 11 10日晨。

  那一刻,我油然想到唐朝大诗人白居易纪念友人甍逝之诗句:“最感一行绝笔字,尚言千万乐天君。”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项南生前留下的最后几行字,不是什么豪言壮语,而是匍匐着身子为一个后生完成了一份作业!

  我是多么幸运,又是多么悲伤啊!泪水泫然中,我看到了一行行清晰的字,那是从项南血管里,从他灵魂深处喷涌的心声:

  我国农业社会主义改造这场争论,究竟谁是谁非,历史已经做了公正的结论。这当然不是什么个人之争、胜负之争。我们知道,毛泽东和邓子恢之间,一向存在深厚的革命友谊,他们对中国的农民和农村问题同样都是研究得很深刻很具权威的人。这场争论,只能用历史的唯物观点来解释。社会主义在中国,以至在全世界都还处在一个实践和探索的过程。像中国这样一个人口众多、经济文化十分落后的国家,建成社会主义,不经过反复争论,不付出一定代价,不出现一些曲折,是一种天真的想法,是不现实的。唯其如此,邓子恢这种顽强地坚持实事求是的品格,就太可贵了。有些人口头上也讲实事求是,甚至比谁的调子都唱得高,但一遇实际问题,一遇什么风向,就马上改变观点,来个随声附和,“随行就市”。邓子恢一旦认识到问题的实质,是不会随便拐弯的,在原则问题上,他是毫不让步的。他是一个敢于直言,敢于向一切权威挑战的硬骨头……

  他的序稿已是这般条分缕析,文句上哪还需要我梳理。我绝没想到,这洋洋三千言的序文,他竟是在那些废弃不用的文件背面写就的,为了方便我抄写,他还附了七张空白方格稿纸,他考虑得可真周到啊!他的节俭和认真,令我长久无言,任泪水默默地流淌。

  和邓子恢一样,项南向来也是个敢于直言、敢于向一切权威挑战的硬骨头呢!

  手捧装着序稿的信封,我仿佛看到他在深夜还翻看着我那厚厚的一叠书稿,思考着,伏案书写着。

  听杨秘书说,这段时间项书记很累很累,光11月10日这天就接见了好几批客人,我不禁惶惑、感伤,项南的劳累会不会因为读我的书稿并为之写序而加重?如若这样,我将永世负疚,而我最终,也将以他为楷模,做个俯仰无愧天地之人,给远去天国的他以慰藉。

  在杨秘书的小房间里,我了解到项南在生命倒计时所为:

  1997年9月

  项南列席党的十五大,发言提纲共有十条言简意赅的意见和建议,字里行间跳跃着对这个有过挫折、磨难而又充满希望的大党的炽热忠心,堪称他的“政治遗嘱”。

  1997年10月

  新加坡著名实业家、陈嘉庚侄子陈共存来北京会晤,盛情邀请项南赴新加坡做心脏搭桥手术。

  1997年10月22日

  项南在北京出席“厦门为什么这样美”的摄影展。他和厦门的情缘始终不渝。离任后仍不遗余力地推动厦门的改革开放,力主“厦门应该打出自由港的旗号”。他多么希望这个倾注了自己诸多心血的“东方夏威夷”能愈发地美轮美奂下去,多么希望全国那些他去过和还未来得及去的城市乡村、山川河流,都能各美其美!多么希望这个具有五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能腾飞世界、溢彩流光啊!值得告慰项南的是,他关于建设自由港、建设更加灵活的自贸区的设想,今天已先后在上海、广东、天津、福建等地生根发芽,新一轮改革开放已在中国变为现实。

  1997年11月4日

  项南为一本反映老区儿女投身革命的《翘首明天》一书题写书名,并做了个短序,指出无数革命者的牺牲目的只有一个:“为了明天不再有贫穷、剥削和贪婪,明天将出现一个繁荣、民主、公正的社会”“为了明天,多少战士含笑躺在血泊中……”他翘首的明天,国富民强,人民生活更加美好精彩,更富于民主和法制。这个从年少到年老对生活一直富有激情的理想主义者,只要一息尚存就会追求明天,所以不管什么时候遭遇波折,运交华盖,他都能在黑暗中觅到希望,只要给他一点点光他就会发亮,给他一个小小平台他就能演出一幕好戏。

  1997年11月8日

  项南在北京应邀出席福建德化名瓷展览会。

  1997年11月9日

  上午,项南在家会见来京开会的家乡连城县领导。回北京11年来,家乡大大小小的领导他不知会见了多少,家乡的官民莫不以见过项南为荣,莫不被他那一片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丹心激荡于胸。多年之后,他们几乎众口一词:项南虽不批钱给我们“吃小灶”,却“特批”给我们“价值连城”的致富经验和发展思路。

  廉颇老矣,可正如他为人所题“老牛自知夕阳晚,不用扬鞭自奋蹄”那样,纵是负累,犹还“奋蹄”,想着为社会多发一份光和热,甚至想好了“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11月10日,项南这样度过最后的一天:

  11月10日

  早晨五时许,改定《农民知己邓子恢》一书序稿;

  早饭后,由夫人汪志馨陪同去北京医院体检;

  下午,在家会见出访归来专程来看望他的福建省委副书记习近平,特别谈到了福建的扶贫攻坚,对习近平不久前在老区武平关于扶贫攻坚工作所作“扶真贫,真扶贫”表示赞赏。

  下午5时,赴王府饭店,就如何借力金融手段帮助中国大陆贫困地区的百姓扶贫等事,向香港银行家吕培基移樽就教。

  晚8时许,赶到中国大饭店,会见从印尼飞抵北京的著名侨领李尚大之子李川羽一行。谈到10时许忽感不适,起身伸手向妻子汪志馨要硝酸甘油,还未入嘴便猝然坐下……

  那些天项南的身影浮现在稿纸上,稿纸真沉,沉得像一块巨石。和项南的交往只此一次,却留给我一个永远鲜活的最初记忆,激励我一辈子。

  那天临走,我望着项南遗像,默默许诺:为项公写一本书,作为献给他周年祭的一瓣心香!

   3、项公是我心中的鲜活记忆

  那年我回福州后,很快就写出《项南:永远鲜活的记忆》一文发表,并和同事王盛泽一拍即合,决定联袂写《项南在福建》一书。王盛泽也仅见过项南一面,前两年跟着省委党史研究室领导拜访回闽的项南,请他谈福建党史。一经接触,他就被项南的人格魅力给吸引住了!

  我一边修改《农民知己邓子恢》,一边开始项南一书的资料收集及知情人采访,一天当着两天用,忙无暇处,连他那个因故被推迟了二十来天的告别仪式都没法参加,因为我已定下以另一种方式向他致敬。

  后来,我从陈兰大姐等为项南最后送行的人们那里了解到,他这个部级退休官员的追悼会,以“三多”惊动京城,闻名于世:3000多人,400多个花圈,300多份海内外唁电……送行人员中,既有逝者的朋友,也有曾经的对手。

  哀荣备至,去留肝胆两昆仑!

  我后来还知道:

  最是清楚项南为扶贫倾注无穷心血的中组部原秘书长、中国扶贫基金会副会长何载,闻项南去世,悲恸地说:“一位璀璨的明星陨落了!

  历史学家苏双碧则含泪在日记中写道:“一位真正的人离开我们了,欲哭无声,悲甚。

  自称弄不懂项南所信奉的高深理论的“忘年之交”胡少安,也恭称这个他从心底敬重的人:“项南是作为一个共产主义的圣徒而走向天国的。

  一个官员逝世后,能不约而同地被众多显要和百姓真诚地怀念和追悼,收纳天南地北纷飞的泪雨和鲜花,印证的恰是他活着时的得道和人心向背。其生死之外的事,该不难得出结论。

  26万字的《农民知己邓子恢》一书,如期出版。项南的序言,为此书增色不少,只是他的名字打上了黑框。

  “我们的一些作者,一直渴望能通过文学形式生动地反映邓子恢的整个革命的一生。钟兆云同志就是其中的一个积极分子。”“我们的读者,特别是青年读者,看看邓子恢在中国这块土地上所走过的坎坷历程,应该是很有教益的。

  1986年,项南与闽西家乡的父老乡亲们在一起 那天拿到样书,捧读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序言,我油然又想到了我们谈过的那首“再过20年,我们重相会”,想到了项南那篇《论开创》。他在文中,虽也展望“未来的20年”,可惜天不假年,没能让他“再过20年”,没看到这个心许的未来。而我在走过此后20年后,最希望能告诉他:“您说的没错!

  我还想告诉他的是,我擅自把他“绝笔”中所提我的名字改为“南云”,因为此书系我和蓝智合作,“南云”是我们的笔名。做人得厚道,我不能贪天功为己有。那天在北京第一时间告诉项南逝世的消息后,这位当时已是福建最年轻的正厅级干部,在电话中哽咽难语。

  我还想告诉他:此书合作者,曾被评为“全国百名好公仆”,从事过青年团的工作;我们一直以您和邓子恢等革命前辈为榜样,在各自的岗位上努力做出自己的贡献。

  我和王盛泽跋涉在寻查档案和知情者之间,夜以继日地爬格子,吹尽黄沙始见金,合作草成三十余万字,如期在项南周年祭奠时问世。

  此后,我每次到北京公干,总要上门看望汪志馨大姐,在项南的遗像前鞠躬,也看着他在照片里朝我微笑。 

  我曾带队到项南故居和纪念馆参观,亲作讲解员,泪水每每在眼眶里打转。

  此外,我和夏蒙合作《项南画传》,被列为国家重点出版的“改革开放元勋画传”出版,并有了英译本。在福州的出版座谈会上,已从《福建日报》常务副总编位置上退休的张红,继时任省委常委、宣传部长李书磊之后发言时,和许多人一样当场洒泪。

  4、项公是我的终生楷模

  赵朴初哀挽项南,“一瞑应无憾,清气满乾坤”。清词丽句中,我总感觉有很多人跟我一起诵读。一个有德之人,为另一个有德之人作“墓志铭”,岂止和泪,只怕是和血而成。

  项小米说起父亲和那些改革先驱者,称:“我们很难成为他们那样的人,但我们会追随其后,使他们那样的人成为自己的终生楷模。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我们都要相信历史,相信这个时代。这么自信地想罢,抬头望窗,但见“素月分辉,明河共影,万里俱澄澈”。

  (作者系福建省委党史研究室宣编处处长、省传记文学协会会长)

【责任编辑:黄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