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法警

11.10.2014  11:37
  那年,恰遇几年来罕见的酷暑,不开空调坐着能出几身汗,走走就像水里捞。我入警的第三个月、队里的年度训练就在这么个几年来最热的年份里最热的桑拿天开始了。大家列队来到训练的场所,单位健身房高大气派,八九米的层高,大副玻璃窗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天花板,铺天盖地的日头透过这些玻璃窗,发出类似电焊一般的刺眼闪光,可惜对我们参训人员来说,这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玻璃窗等于把桑拿天气进一步升级成了蒸馒头天气。

  接下来的一个月、全队的法警们,下至我这样刚刚入警的小年轻,上到头发花白的老同事,就在这个大蒸笼里,擒敌拳、警棍术、捆绑上铐、各种队列步操、各种警务技能,每天不间断的进行着。

  队列训练:“立正!”站立的地方汗水留下斑斑点点痕迹,“向左转!”汗水在左边地面划出一个半圆,“向右转!”汗水在右边地面划出一个半圆,“向后转!”哦、终于,一个圆圈画出来了。

  擒敌拳训练:全队排成两列,一套十六动擒敌拳打下来、地面上留下十多米长的两道汗水痕迹。

  警棍术训练:手心汗水多得握不住警棍,练着练着整个警棍就飞了出去。

  还有捆绑、上铐、应急棍、盾牌操等等等等,每天重复好几次,这些练完了,好,眼看也快到晚饭时间了,别急,那大家就再去跑几公里开开胃······回想起来,记忆里的印象并不是感觉有多累(因为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种集训每年都得重复两三次,所谓累啊累啊及习惯了)、记得的只有汗、很多的汗水、很多很多的汗水。看着同事们和自己的黑色的作训服先是被汗水泡透、然后结上盐霜变成了灰白色,就觉得奇怪,一个人竟然能够流出这么多的汗。

  在之后的工作中,我曾作为驻庭法警常驻过乡镇法庭,为了办好一个案件跟着法官在山间小路上跋涉大半天、为送达一个案件蹬着破自行车翻山越岭七八个小时赶去不通汽车的小村子。也像警队其它队员一样,或是经常值庭一值几小时,持续好几天。或是坐在安检处,盯着一个个进入安检传送带的物品,偶尔翻出点农药、老鼠药、长短管制刀具,有同事还中大奖一般的查出过冰毒。就这样日复一日的开庭、出差、训练、下乡、出差、原本觉得艰苦的训练,也早已习以为常,警队不少同事兜里都习惯塞着一瓶风油精,利用率颇高,遇到一开几天的大庭时,如果站上大半天累得犯困,就往额头抹点;要是还感觉快要迷糊,就往太阳穴抹点,万一累得过头,那就往鼻子里抹。等到实在撑不住,还可以往嘴里倒。

  几年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这样的日子的平凡且有些辛苦,我早对旁人说的“你轻松了,肯定是天天坐办公室没事干”之类言语嗤之以鼻,但有句顺口溜,有时仍然从脑海里冒出:“法警队,打起仗来往后退”。偶尔我自己都觉得有那么一点道理:值庭啊押解犯人啊安检啊院机关安保啊,就算偶尔有犯人需要制服或者群体性事件需要维持秩序或者有死刑需要执行,但习以为常后都觉得这些很普通的事。所以,时不时有人提起法警队往后退这类话时,我反驳得都不是那么有底气。

  直到前些年亲身经历的一次事件,我才真正的意识到了,我们是司法警察、我们是中国人民警察的一员、我们的日常工作平平凡凡,但不代表我们在危机到来时,会不敢前进。

  那是一起农户占用公家地皮违章建房的执行案件、被执行人的亲属用汽油点着了警戒线外的一辆大巴,毫不夸张的说,滚滚浓烟冲天而起、弥漫了几乎整个街道,大火像一只通红的熔岩大手把整辆大巴握在掌心里肆意揉捏,上百米远处都感觉到扑面的热浪,大巴停着的地方,民房密集,村民惊恐的看着巨大的烟柱和烟柱底部熊熊大火,我内心也早被恐惧充满,想起看过的各种影片里,车辆一烧,那可就是无一例外引发大爆炸,这辆大巴烧成这样,还是在这么密集的居民区,火势再蔓延甚至车辆爆炸,那后果已经不是用不堪设想可以简单形容的。还没容得我多想,在附近待命的武警战士们拿着灭火器,跟着轰鸣着的消防车向着那片被浓烟覆盖着的街道冲了过去。我心想,关键时刻还是武警可靠啊,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在脑子里转一圈,我就呆住了,因为我看到我们法警队长跟着冲了上去,然后是政委,接着是副队长,副政委,再接下来,我已经不知不觉的发现,我和全体法警队员们都已经在向火场冲去。那天气温接近三十五度,靠近火场更是热得令人窒息,毫不夸张的说、不单是皮肤被烤得刺痛,甚至产生了连眼睛都仿佛要融化的感觉。 

  就在这个有着腾出钢水的炼钢炉一般高温,随时起暴的炸弹一般危险的燃烧着的大巴前,法警和消防武警一起拖着沉重的消防水管,对着熊熊燃烧的车辆喷出水柱,举起警棍和消防斧砸开边上一辆车内浓烟滚滚即将被引燃的轿车车窗然后往里冲水,轮流排着队拎起灭火器一个接一个的冲进几乎可以被火焰舔到的距离,前一个人喷完了,扔掉空灭火器退下来在滚滚热浪中大口大口喘息,后面的提着沉重的灭火器马上接着冲上去·····这一刻,熯天炽地、火雨飞腾、火烈弥天、这些形容猛烈大火的成语从书本中活生生的展现在我们的面前。

  直到大火被扑灭,站在烧成了骨头架子一般的大巴前边,看着同事们沾满烟灰的脸孔,染成蓝黑迷彩一般的夏季警服衬衫、满地的空灭火器瓶子,那一刻,我从心底知道了,什么是司法警察,我们不单是只做着法院内部的本职工作,我们也和军人们一样,当人民的生命财产需要挽救时,哪怕是面对着大火,哪怕是面对着死亡的威胁,虽然我们会有恐惧,也会有一丝犹豫,甚至在日常开完笑时觉得这种行为傻,但最终,在真正需要我们时,我们一样会冲上去,去尽到我们作为人民警察的职责!

  今年春节,还是同学聚会,还是和这个同学坐一桌。我不晓得这位同学到底对警察有什么成见,喷着酒气,又开始变本加厉的念叨:

 “哈哈哈,六等警察法警队,打起仗来往后退!

  我想起每年桑拿天里蒸笼一样的健身房,想起队员们洒落在地面上地面上像抹布擦过一样的汗水。

你们不就是带一下犯人嘛,还能干嘛?

  我想起经过连续五天值庭仍然站得笔直的同事,自己嘴里仿佛也冒出风油精的怪味儿。

  “你们能有什么危险,坐着游手好闲等拿工资不就行了?

  我想起了在大山里小路上背着案卷袋连续大半天的跋涉,想起在执行局经常熬夜办案的队员们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烟味和方便面味、想起在安检处搜出来的农药、毒品,管制刀具,想起队员们举起消防斧、灭火器、拖着沉重的消防拴,扑向正熊熊燃烧着,冒起十几层楼高的浓烟,随时可能爆炸的车辆的身影。

  “警察就够那个了,就知道欺负老百姓,你们还是六等警察,哈哈,打起仗来往后退啊!

  我看着这人被酒精涨红的眼睛,冷笑着一言不发。

  是的,我们是司法警察、我们是中国人民警察的一员、我们努力的甘于平平凡凡、也努力的做到兢兢业业。

  “你们会有来自亲人的埋怨,你会有来自工作的辛劳,呵,当然,还有来自他人的污蔑、威胁和甚至伤害······没有这些,警察不能称之为警察,正如不处高山之巅的山鹰不配为鹰。你们,能承受吗?

  “我们、能。

“  如果有那么一刻,指责你们,攻击你们,伤害你的偏偏是一部分你们的职业所保卫的人民,你们所付出的鲜血,甚至生命也得不到承认你们还能承担人民司法警察这六个字带来的一切?”

  “是的,我们能,而且,我们会。 责任编辑:曾还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