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乐梅石 梅花点点是故乡
稍公庙的这棵百年老梅在去年的一次风雨中，訇然倒塌。尽管村民们几经努力，扔没有移栽成功，让村民感到无限惋惜。
土垒墙斑驳的墙体曾经留下过不同时期的宣传标语，如今字迹漫漶。
清明时节，无论再远，村中在外青年都会回家祭祖。
炊烟之下的木屋厨房系住乡愁，声声召唤子女们常回家看看。
尽管已是冬季，梅林依旧处处皆景。
尽管村中留守的人员不多，但家家户户门前整洁干净。
梅石，也叫梅石坑，据《将乐县地名录》记载，该村在乾隆仨年时，取名“上梅石坑”。而村里保留下来的一本道光年间的族谱记载，村名叫“梅林”，诗意盎然。村里人觉得“梅林”这个词名副其实，因为村里随处可见野生梅花树。
这个村地处将乐南片最偏远的万全乡一隅，距离将乐县城80余公里，是建制村上华村20个自然村里的其中之一，距离乡政府所在地23公里，距离村部所在地近4公里。
自然，村里许多充满泥土芬芳的故事，都和小村悠久的历史，以及这“山高皇帝远”的特殊人文和地理环境有关。
●李宣华 文/图
1 锣声渐远，人来人往成追忆
上月12日，一吃完早饭，在县城工作的李怀仁就起床去汽车站乘坐通往乡里的中巴。尽管，县城通往万全乡的路刚修好，坐车比以前少了半个多小时时间；尽管，乡里通往他老家上华的山路都是水泥路；也尽管，上华通往他老家梅林的路，早在十年前就开通了柏油路，但山村终究是山村，由于没有车子直达，经过几番辗转，到达梅林时，已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这天是农历十一月初二，正值梅林村一年一度的“迎神日”。家里的菜很丰盛，土鸡、土鸭、溪鱼、红菇等，把八仙桌摆得满满当当。“这几年迎神活动越来越冷清了，以前呀，哪家没个十桌八桌。”他的好友李新华说。闻听此言，李怀仁白发苍苍的母亲直摇头：“以前每年抬菩萨巡村，锣鼓队、旌旗队浩浩荡荡，从村头排到村尾。今年，没安排人敲锣打鼓了，两尊菩萨，都是用三轮车装进村的。年老年幼的抬不起，抬得动轿子的劳力一时竟然凑不齐八个。”村民李林华当即掰着指头数了数，全村20多户人家，128个人口，常年留守村里的只有26人，且大多是老人和孩子。
梅林人迎神，迎的是“中秋公”菩萨，都是人物神，分别是大张公张巡、太保公颜杲卿、太傅公颜真卿、先锋公南霁云、太子公李豫、小张公雷万春、大康公许远等十位在唐代天宝年间，为平息战乱而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豪杰。这些菩萨，平日里统一供奉在与梅林村相距10公里的阳源村忠靖庙。据《将乐民俗风情》一书记载，阳源堡的忠靖公，由阳源及其附近共十村轮流做“菩萨头”，举办迎送活动。当年十月，做“菩萨头”的村子要将忠靖公神像送交各村巡回，家家虔诚祭祀并请客欢宴。
“以前，迎神活动十分热闹，十尊菩萨一起出巡，沿途供奉朝拜。后来逐渐简化，这几年只抬先锋公南霁云、太子公李豫两尊菩萨到梅林、渡头、七里村、陇源、阳源、高坪等村子巡游，天数也由最初的头尾四十多天，缩减到现在的三十多天。”热心于村中公益事业的李勇全谈起这项民俗活动，始终激动不已，“别看梅林现在只是个才二十多户人家的自然村，早些年可是一个堡，是大村，上百户人家。”
按照传统惯例，两尊菩萨进村后落座梅林祖厝，在村里供奉三天后，再出巡到下一个村。一回村子，李怀仁顾不上吃饭，便去祖厝。注视着两顶威严的轿子，看着没人敲打、已经蒙尘的锣鼓，李怀仁思绪万千。他深知，村里在外谋生计的人，大多和他一样，有着浓郁的家乡情结，这样的迎神活动没有法定节假日，大多回不来，如果他不是离家稍近，而且正值周末，他也一样没回来。
“现在，村里人在福州买房的有三户，在县城将乐买房的有七户，还有两户在乡里买了房，累计户数早已过半，但村中儿女每年春节都会回来，大家都像没断奶的孩子恋娘一样，喜欢回来住木房子。”村中一位阿婆说着说着，乐哈哈地笑了起来。
夜幕降临，天空淅沥沥地下起了绵绵细雨。吃完晚饭，李怀仁没有按照母亲的叮嘱，坐在土灶前烤火笼，而是沿着村间小道，再次行走到祖厝。“孩提时，这样的日子里一定要请戏班子来演戏，可热闹的。”只是，此时的祖厝像四周黑沉沉的大山一样，寂静无声，和当天迎接菩萨进村巡村一样，没有锣声鼓声，没有唱腔，没有人来人往的欢腾。
2 涓涓细流，一路向前通江海
“村里人都姓李，是理学家李侗的后裔。听老人说，村里以前建有四贤堂。”李勇全说。
查阅道光甲申四年（1824年）版《梅林李氏族谱》第十卷，在其“列代传賛”一节介绍梅林开基祖三十郎公时，有段这样的文字记载：“公，文靖公孙，友闻公长子也，由剑浦迁居吾镛。初至，暂居阳源之滑水市双溪口，后至上梅林，爱其山水隹胜，始定居为乡之老成人为余言公久居故址犹存。相传即石龙庙基是也。但公之所以迁居者其由来不可考。”
资料显示，李侗，字愿中，世号延平先生，南剑州剑浦(今福建南平)人。二十四岁时师从二程再传弟子罗从彦。宋理宗淳祐七年，李侗被赐谥文靖。元顺宗至正二十八年（1368年），赠太师，追封越国公。原来，《梅林李氏族谱》里记载的文靖就是李侗的谥号，这也印证了李勇全说村里人是李侗后裔的说法。
对此，《将乐姓氏》一书也有较为详细的记载：“李姓最早迁入将乐者是三十郎。唐贞观十一年（637年），唐高祖李渊第二十子李元祥（义子）被封为闽越江王，入闽建州。李元祥的第三十三代孙李侗的孙子三十郎于南宁宗皇帝在位期间从南剑州（今南平市延平区）迁徙将乐县常丰里梅林堡。”近年来，到梅林村查看族谱，认祖归宗的李氏后裔纷至沓来，有来自我市泰宁、明溪、宁化、建宁的，也有来自市外闽侯、长汀、顺昌的。
“遗憾的是，作为李侗之后，村里没出过什么能人。族谱里查找不到有关祖上担任官职的记载。”李勇全坦诚布公。这时，围坐一起的中老年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谈开了：“人才没有，但我们祖上志趣高雅，喜欢结交琴棋书画方面的文人雅士。我们的老族谱就请了梁月山诗人写序。”“祖上对读书很重视的，你看，我们山窠里留存的书斋地基，就可以想见祖上对勤耕务读的重视……”
诗人梁月山，系与梅林同乡古将乐县竹舟都良地村人。据《将乐县志》记载，梁月山“无所不读，读必详细分析它的源流，分辨及于毫芒。”他在辗转千山，到福州鳌峰书院读书时结为良友的建阳同学丁汝恭，在《月山遗书》后序中这样评价他：凡是福建的知名人士，我都结交过。但早年闻道，老了而更加坚定，学问、道德与年龄一起长进，最后以仁为归宿的，没有人能超过他。
查阅梅林村仅存于李祯祥家一箱出谱于清道光四年（1824年）的族谱，令人心生感慨。这套由他父亲李良书在文革期间冒着生命危险保留下来的族谱，随着老人的去世，尽管高置阁楼，依旧难逃鼠虫的关顾，在疏于管理中，破损严重，而且缺失了6本。李勇全说，以前他带县文化部门人员查看族谱时，见过落款梁月山的序。只可惜，在留存的几本族谱中，没能找到月山手迹。如果是梁月山作序的话，这一年梁月山46岁。
“书斋坍塌后，那房舍前后的三棵柿子树还健在，每年都果实累累，很好吃。边上的十几棵茶树，按户轮流采。”说到山窠里书斋，村里的老人几乎都知道。李怀仁觉得，村民将梁月山做的序也好，讲山窠里书斋也好，都表明了大家对读书的一种敬仰。
“当时若不登高望，谁信东流海洋深？”“深山毕竟藏老虎，大海终须纳细流。”“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李怀仁记忆犹新的这些句子不是从学校课堂学到的，而是其只读到三年级的母亲从她夜校学习到的《增广贤文》里，找出来教他的。“这几年，从小村走出去的大学生就有八九个。”村中阿婆说。
驻足溪畔，他思绪万千，那时他那从没见过大海的母亲经常以海说理，叫他要像溪流一样，向前，再向前，向着江海的方向去……
3 乡愁缕缕，腊梅点点飞花雨
从祖厝回老家木屋，李怀仁穿过篱落弯弯的菜地，沿溪行走。
溪畔山风拂面，腊梅吐蕊。正是因为这些熟悉而又亲切的梅花，系住了很多在外闯荡的梅林子女的乡愁。
去年5月17日，村头稍公庙门前的一棵百年古梅，在狂风暴雨中被山风连根訇然掀倒。李怀仁从母亲电话里闻听消息后，彻夜未眠：咨询县里的林业专家该如何移栽；打电话给村干部，希望牵头保护古树；召集在县城工作的老乡，商量对策。在他的努力下，大雨停歇后，村里的乡亲请来起重机，放下手中的诸多农活，把溪里的老梅移栽到了稍公庙对面的空旷平地。遗憾的是，这棵梅花并没有抢救成活，留下一截树桩，隔岸相对。李怀仁在一篇博客日记里写道：“农历四月十九，老家的梅树倒了。端午回家，再也吃不到这棵大树的黄梅……”
腊梅点点飞花雨。正思绪蹁跹，李怀仁的手机响了。哦，村里的通讯信号，在地势较高处才可能遇上，村民戏谑，这是风吹来的信号。自然，这样的通话需要一定的肺活量才能完成。放大嗓门，在不停地“喂喂喂”中结束通话，李怀仁担心对方依旧听不清楚自己要表达的意思，连忙发短信致歉：“回老家，信号不好，要靠风传递。”很快，收到对方回复：“挺浪漫呀。”
李怀仁觉得，这事听起来浪漫，但在现实生活中，却总叫人艰辛。他家木屋厨房的壁板上钉了个小木台，刚好放置一台手机。这是他母亲几番努力才找到的一个信号相对稳定，平常都有一格信号的地方。“放上面，有电话来，手机都会响铃，但没法子通话。天气好的时候，院子外的路上倒可以接听。”其母如是说。
这样的艰辛，无法击退村里人向着山外大海的梦想，而是更加激励着村民一路向前。“村里人出国的，到省城的，到省外的，到县里的，都有。不管学习、工作、当老板，还是开小店，都很踏实，都很勤奋。”李勇全说。
1995年，李怀仁怀揣梦想放弃优秀师范毕业生可以留城任教的机会，回到自然村所在的建制村任教。这一年，村里续修族谱，村民找到他，要他给族谱写序。李怀仁心怀忐忑，怕无法胜任，却终究经不住父老乡亲的殷切期盼，欣然受命。在城里，他常常给孩子说起字辈排序的事：“积德世春，自大昌和。高厚永崇，嗣显儒科。瞻怀道义，培育菁莪。恩隆泽盛，奕代鸣珂。仰承祖志，济美凤毛。九重长飬，具庆三星。”
梅林人看到这里，一定会说，李怀仁不就是写这文字的人吗?是的，没错，就是我，我就是“怀”字辈，恭恭敬敬地在这篇写家乡的文字中用上字辈名，我想表达的是对家乡乡土乡音乡愁乡情的致敬。
祝福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