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举办婚礼葬礼 尘肺病人之子心酸生活

02.12.2015  10:36

图为何开宏的儿子


2015年11月23日,陕西省商洛市山阳县石佛寺镇,44岁的何开宏得了尘肺病。知道自己快不行后,他给20岁的儿子订了婚,希望自己能在闭眼前看到儿子娶上媳妇。但他在婚礼前一天闭上了眼。


何开宏死了,他再支撑着多活一天,就能见到儿子把新媳妇娶回家,但这一天却是那么的遥远。为了等到这一天,尘肺病晚期的他已经将儿子的婚礼提前了一个多月,但他还是没有等到就咽气了!按照当地的风俗,儿子含泪先办了婚礼,又给父亲办了葬礼。


尘肺病父亲在儿子婚礼前一天咽气


44岁的何开宏知道自己快不行了,要死了。


从今年10月份开始,他就几乎下不了床了。他心里明白,自己熬不了几天了。村里像他一样在金矿打工得上尘肺病的,已经死了不少。大家都有同感:下不了床,然后就是不能躺着睡;再接着,只能靠着墙眯一会;再后来,就是连坐也坐不住了,只能趴着,因为喘不上来气;然后,然后就死了。


金矿打工十几年最终成“废人


何开宏是陕西省山阳县石佛寺镇碾子坪村人,家中弟兄7个,何开宏最小。母亲生下他第二天,就把他送给一对没有生育的山里夫妇。1989年,18岁的何开宏跟随村里人一起去了洛南陈耳金矿打工,成为村里第一批在外“发财”的人。


4年后,何开宏手里有点积蓄,娶了工友的妹妹张红。夫妻俩恩恩爱爱,婚后生了一双儿女,何开宏除了过年,几乎没回过家,一直在外打工,先后在陕西、河南等金矿干了十几年。


他说,山里人一辈子就为了三件事:生一个男娃、盖一院房子、给娃娶个媳妇,家族香火就可以延续了。趁自己还年轻,一定要让娃过上好日子。


谁知道没过几年,村里几位在金矿的“老员工”感到身体不适,经常出现喘气困难,咳嗽严重时还带有血块。这下村民慌了神,都以为得了“痨病”(肺结核),当时压根就不知道“尘肺病”这个“新词”。没过多久,何开宏的大舅哥,也就是一同在陈耳金矿的工友张道银先死了,紧接着,二舅哥张道富也不行了。


一查都是尘肺病,何开宏开始紧张起来。看着当年在一起打工的村民一个个倒下,他觉得自己身体还行,还寻思着是不是自己的命“”,躲过了这个害死人的尘肺病。但他再也不敢去金矿了,只在本地打些零工。混了几年,尘肺病到底还是来了,刚开始是咳嗽气喘、全身没力气。没过多久,何开宏的症状和两个妻哥一样,别说外出打工,就连种庄稼都困难,在金矿打工挣来的钱都花在医药费上了。


2009年,何开宏彻底失去了劳动力,几乎成了“废人”,两个娃娃也随之辍学了。此时的何开宏才38岁,他觉得自己还年轻,仍抱着治好病再外出打工的希望,“哪怕是捡垃圾,也要想办法给娃子盖上新房、娶上媳妇,这是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图为11月20日,几位在村里义诊的尘肺病专家来到何开宏家里看望


1989年,18岁的何开宏跟随村里人一起去了洛南陈耳金矿打工,成为村里第一批在外“发财”的人。谁知道没过几年,村里几位在金矿的“老员工”,全患上了尘肺病,连种庄稼都困难,在金矿打工挣来的钱都花在医药费上了。2009年,何开宏彻底失去了劳动力,几乎成了“废人”,两个娃娃也随之辍学了。


想亲眼看到儿子娶媳妇 要不然闭不上眼


男人病了,养父老了,家里还欠了一屁股债,张红只好带着不满15岁的儿子何波进城打工。因为何波还未成年,只好借用他人身份证找活干。娘俩这几年四处奔波,“反正再苦都不能下金矿”。江苏、广东、山西乱跑,在小饭馆打下手,在建筑工地当小工,在私人企业上流水线,一年到头在家里呆不了几天。


何开宏心里很难过,自己才30多岁,却靠妻儿养家,将来拿啥给娃盖房、娶亲?况且养母十几年前就去世了,70多岁的养父每天下地种庄稼,回到家里还要给俩人洗衣、做饭。


由于没钱治疗,病情不断恶化,何开宏感到自己身体越来越差,心里有种不祥的预兆,总担心自己见不到儿子娶媳妇。今年正月,何开宏下决心给20岁的儿子订了婚,婚礼定在12月30日。按说儿子这个年龄成婚还早,但何开宏却不这样认为,“我没有几天好活了,一定要亲眼看到儿子娶媳妇,要不然我也闭不上眼”。


山里人给儿子娶媳妇都要盖新房,他家三间破旧的土坯房还是养父30多年前盖的。春节过后,何开宏拿出家里所有的积蓄,在老房子东侧打下了桩基。由于家里一贫如洗,只能靠娘儿俩打工挣一点算一点,工程断断续续,二层楼前后盖了大半年,还是个“半拉子工程”。


为了节省开资,何开宏拖着病重的身体,跪在石板上,一砖一瓦充当小工,他对妻子张红说:“哪怕砸锅卖铁,也要给儿子盖房娶媳妇”。


最后的挣扎:大冬天还要吹风扇


10月28日晚上,在山西一家小旅馆打工洗被罩的张红,突然接到家里电话,电话那头是丈夫有气无力的声音:“我快不行了,你赶紧回家”。张红知道丈夫万不得已才会打这个电话,肯定是病情严重了。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动身回到山里,看到骨瘦如柴的何开宏躺在床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有时,他虚弱地只能靠着墙坐着,一躺下就喘不上气,连说话也很困难,只能说几句歇一会儿。


妻子回家了,何开宏有了点精神。或许是预感到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他让妻子连夜给自己擦干净了身子,第二天就进了县里医院。这是何开宏今年第三次住院抢救。


检查结果出来了,何开宏不仅患有严重的尘肺病,而且病情已经发展到肺结核、心肺衰竭。县医院说治不了,转到西安大医院住了几天,这里的医生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又回到县上。后来,好心的大夫直接劝他回去,意思是“花钱再多,也没什么用了”。


看到丈夫奄奄一息,张红打算包一辆车将丈夫送回家,何开宏说这些年看病买药,家里欠下20多万元外债,还是留着给娃子用吧。11月7日,两口子坐长途班车,200多里山路上,何开宏躺在妻子怀里回到了碾子坪。


回到家的何开宏病情更加严重,呼吸极其困难,家里没钱买呼吸机,张红打听到村里有位去世的尘肺病人,生前留下一台使用了5年的呼吸机,赶紧跑去借了过来。


在生命的最后几天里,何开宏已经不能进食,只能靠打葡萄糖续命,鼻腔里插着呼吸机,每天只能趴在床上。这是尘肺病人最后的挣扎:昏暗的屋子里,只能听到他艰难地咳嗽和喘气,儿子守在一旁不时用纸擦去父亲嘴里吐出的血块,一天至少要用去两大卷卫生纸。


尽管已经入冬,山里很冷,老土坯房里本来就没有多少温度,但何开宏每天还要吹几次电风扇。没有人能知道尘肺病人最后时刻的煎熬——由于心肺衰竭,何开宏经常会感到燥热难受,喘不上气憋得脸脖子通红,“觉得空气不够吸,打开风扇吹吹能好受点”。


对不起,儿子爸实在撑不住了


何开宏知道自己快支撑不住了。从医院回家没几天,他突然决定,要把儿子的婚期提前到11月23日,比原计划提前了37天。何开宏气喘吁吁地说,一定要在死前亲眼看到儿子把新媳妇娶进门。张红含着眼泪同意了。


距离23日只剩下十几天时间,张红四处借钱想办法,东借西凑,半拉子新房重新动工。那几天,何开宏最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断了气,每天趴在床上向外望。房子终于在21日刷完了涂料,装几个灯泡,几样简单家具放进去,就算完工了。


何开宏坚持要妻子背着他到儿子的新房看上一眼,张红不敢背,生怕一动弹人就走了。最后拗不过,只好和儿子架着何开宏站在院子里看了一眼。


这天夜里,大山里的这户人家一直没有关灯。张红一直坐在床上抱着丈夫:生怕他这口气上不来,他可怜的一直苦苦熬了这么久,再熬一夜娃就结婚了。凌晨5点多,何开宏身旁呼吸机里的水泡在剧烈翻滚,何开宏有气无力地说,“我心里滚烫得很,快叫村医过来救救我,一定要撑到明天”。大夫来了,看了看摇摇头,又走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夫妻俩紧紧地抱在一起痛哭。张红要何开宏挺住,不能撇下一家老小,再坚持一天就能看到儿子娶媳妇了……何开宏无力地摇摇头,说自己撑不到了。昏迷一会后,何开宏慢慢地睁开双眼,两只求生的大眼睛望着身旁的妻儿,紧紧地拽住儿子的手,使出他心肺最后一口气说:“对不起,儿子,爸实在撑不住了……


11月22日上午8点30分,44岁的何开宏带着无尽的遗憾,死在了妻子怀里。



儿子含泪办完婚礼办葬礼


何开宏没等到儿子结婚就咽气了。第二天是先前定好的婚期。他20岁的儿子何波结婚了,短短的几天里,这户山里人家红白喜事交织在一起,演绎着一场人间无情的悲剧。


十几天前何开宏就交代,虽然自己快不行了,但不许家里人准备任何葬品,他担心提前准备后事,“对娃的喜事不好”。老屋里原来早备了一副寿材,这是何开宏十几年前给养父做的。他告诉妻子:养父母辛苦把自己养大,一定要将老人养老送终,才对得起他们的养育之恩。


张红没用这副寿材,而是花2700元在村里另买了一副。在亲友的帮助下,何开宏的遗体被安放在棺材里,摆在三间土坯房中间的堂屋。


院子另一侧,刚盖好简单收拾停当的二层新楼,开始筹备婚礼。前来帮忙的村民给房子门窗贴上了大红喜字,院子里搭起了彩条棚,村民们还各自从家里搬来桌椅板凳,甚至是酒席用的锅碗瓢盆。在山里人看来,死了一了百了,活人还得接着往下过。


新媳妇是十几里外的麻庄河村人,那个村子里也先后死了30多个尘肺病人。娘家人也通情达理,觉得当父亲的想在死前看到儿子成亲能理解。按照当地乡俗和风水先生的意见,红白事紧挨在一起不吉利,先办红事,再办白事,只是得看好日子。经法师测算,何开宏的葬礼定在儿子婚礼过后的第5天举行。


11月23日,农历十月十二。婚礼当天,下着大雨,爆竹声响彻山谷,只是躺在棺材里的何开宏再也见不到这个喜庆的场面。


紧赶慢赶,谁知道他还是没赶上


20岁的何波没经过多少事,几十天里,给父亲看病、盖房、准备婚事,杂七杂八的事情让这个早早辍学、15岁就外出打工的年轻人有点懵。他几乎来不及难过,就得应付家里的各种事情。


父亲死了,何波到处翻,才找到父亲生前一张证件照,送到镇上照相馆。当天下午四点,遗像制作好,老屋里设了个简单的灵堂,何波跪在父亲灵前烧纸磕头,看到棺材和遗像,他才意识到——父亲真的死了。


何波说:“父亲只有我一个儿子,姐姐比我大一岁,去年出嫁了,这次父亲病重,怀孕8个月的姐姐和姐夫都赶了回来。记得小时候父亲每次打工回家都会给我们买好吃的,还带着我坐汽车去城里耍过,父亲说,等我长大了就要盖新房,给我娶媳妇。


距离婚礼还剩下三天,父亲的病更加恶化,家里的消炎药根本不起一点作用,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跑到西安花了1000多元买回各种特效药,村医给注射后,效果不大,父亲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每天顶多能睡一两个小时。


按说我这个年龄结婚还有点早,但父亲就是想活着看到我成家。这次他病倒了,将我的婚期提前了一个多月,紧赶慢赶,新房墙面涂料还没干就搬了进去,谁知道他还是没赶上。


父亲不行了,我也知道,我和母亲总想着不管咋样,能让父亲看见我结婚,听儿媳妇叫一声爸,死了也甘心,就差20多个小时没来得及!



婚礼仪式没有安排拜高堂


23日,何波的婚礼如期进行,买来的爆竹只燃放了一半,另一半是留给父亲下葬用的。


新婚大喜这天,何波没去女方家里迎接新娘,雇了四辆小车将新娘和亲友接了过来,简单举行了仪式。婚礼仪式中,没有安排新郎、新娘拜高堂这个程序。


父亲的去世,给这个年轻人带来无比的悲痛。新婚这天,大家没见到他笑过,即使是把穿着婚纱的新媳妇从婚车里抱出来,他也是没有表情地沉默着。


何波心里很难过,原本连穿西服打领带他都不想办。后来长辈说“哪有结婚这样搞的,女方娘家人会怎样看?”新娘在迎亲的路上,何波才换上新郎的礼服出现在大家面前。


结婚本来是喜事,但赶来帮忙的村民也觉得心里不得劲,除过几个孩子,大家都只是简单聊几句,匆匆吃饭,默默做事。附近村子的亲友来了百八十人,也有人想闹一闹增加点气氛,但更多的是平静。


只有何波心里过意不去,新娘进门后,身着西服,胸前挂着新郎官胸花,在父亲的遗像前跪拜烧纸。


按照当地风俗,何家也请了几个为死者祈福祭奠的乐人,一个敲鼓,一个敲锣,一个哭灵,每晚都有人来烧纸守灵。冬天山里寒风刺骨,守灵人围着火盆,在静谧的大山里,简单的锣鼓音乐和哭灵者的泣诉,在冬夜里回荡,仿佛在提醒世人,这户人家刚刚发生了什么……

作者:陈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