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在李光耀时代:民众期待政府执政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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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在李光耀时代
我期待一个执政为民的政府,但不期待另一个强人的出现。
虽然偶尔会想念过去单纯的社会,
但我期待到来的,是一个充满生命力的年代。
3月23日一早,当李光耀逝世的消息传来,李慧敏心里还是泛起一阵感伤。她是新加坡媒体人,70后,刚出版自传《成长在李光耀时代》,“尽管对他的政策、作风不敢苟同,但是尊敬他为了新加坡所做的一切”。
小时候,李慧敏曾学过一篇课文《Father Knows Best》(爸爸最清楚),说一个小男孩本想出海游玩,却被父亲极力阻止。后来,天气巨变让其他小朋友丧生,只有被父亲关在家的孩子安然无恙。这位威严而睿智的爸爸,不就是国家父亲李光耀的形象吗?
如今,这位像神一样的父亲,离开了这个世界。
50岁的新加坡漫画家刘夏宗,准备在这天晚上去总统府前献上一束白花。七八年前,他曾受邀去总统府参加晚宴,李光耀坐在旁边一桌。那时,李光耀穿着一件普通衬衫,没有扎领带,身体看上去仍十分硬朗。
刘夏宗说自己一直被他影响着,“生活中的每个细节,几乎都有李光耀的影子。”
人是分等级的
“白纸上印着奇形怪状的图案,问着在我看来是莫名其妙的问题。如在这个圆圈之后,将轮到哪个圆圈出现?在我的认知里,世界千奇百怪,哪来什么规律?”李慧敏在书中说。
她说的,是名为天才测试的鉴别考试。每年8月,所有3年级学生均可参加。第一轮筛选,考英语和数学;第二轮是选拔,考一般能力,最终全国约500人能升入天才班学习。这项工作,由天才教育处专门负责。如果家长不让孩子参加选拔考试,还需要书面说明理由。
天才测试后不久,就是小学三年级分流考试,自1979年推出。按考试成绩,孩子们被分入3种不同的班级。第一种是普通3年高班小学教育,要学习两门语言,3年后考试,人最多,课业也最重;第二种是延长双语班,再读5年才可以毕业;至于第三种,是学习成绩最差的“单语班”,只学习一种语言:英语。
学校是李慧敏接触的第一个社会空间。从这时起,她就清楚地认识到人是分等级的。上世纪80年代,她上小学、中学时的记忆,似乎不是为了求知,而是为了应付分流考试,要努力避免自己被分出去。
“你看看那些上延长班的学生,他们就是因为三年级考试不及格,所以留级,以后都进不了中学。你们要像他们那样吗?”一位老师曾这样激励李慧敏和同学们。
李慧敏非常害怕被编入延长课程,“因为那不是被延长的童年,而是被延长的痛苦和羞辱”。
甚至于,小学六年级离校时,孩子们还要再一次分流:成绩最优秀的在特别班,约一半以上在快捷班,剩下的就是普通班了。
等到1991年,李慧敏上高中时,新加坡教育部终于对分流制度做出改革,分流年级挪后一年,取消小学延长班制度,代之以EM1、EM2、EM3。EM3学生成绩最差,曾被一部电影称为“烂苹果”。2008年,新加坡对分流制度再次进行改革,但分流考试制度始终被保留。
上高中时,李慧敏的中文成绩非常好。那时候的华文课程依难度不同,分为高级华文、基础华文和华文B。她希望修读高级华文,不料遭到拒绝——她所在的学校不是精英学校,她没有资格学习高级华文,“这便是精英与分流制度带给我的伤害”,成年后的李慧敏发现。
“怕输先生”
小时候,李慧敏曾听李光耀举过一个珍宝飞机的例子。他说,新加坡人才非常缺乏,如果占据社会中流砥柱地位的300人集中在一架珍宝飞机上,如果飞机不幸坠毁,那么新加坡社会就完了。
李光耀一贯主张,新加坡必须实行任人唯贤的精英制度。少数经过特殊挑选和培养的高素质、高智商、受过良好教育、道德完善、人格健全、体魄健康的杰出人士,应该加入文官服务和参政治国的行列。
分流最终是为了选拔精英。为此,政府设立奖学金制度,包括各级政府奖学金、总统奖学金得主和武装部队奖学金等等。对获得奖学金的优秀学生,安排政府需要的专业,帮助完成学业,有的还送出国去深造,条件是毕业后必须为政府服务若干年。
这些奖学金得主们,往往十分傲慢。李慧敏曾接触过一位,从英国大学毕业、后在政府机构工作的男人。“聚会中,他先问清楚每个人的底细,如什么学校毕业,是否持奖学金,等等。最后,他只选择跟其他奖学金得主交谈”,她对此印象深刻。
李光耀相信,人的资质很大程度上由遗传决定,不受教育、饮食和培训等后天条件的影响。他曾以10年前的中学成绩,奚落过一位优选人;他看到1983年只有38%的新加坡女性大学毕业生嫁给学历相同的男性之后,次年便决定,让生育第三个孩子的大学毕业的母亲,在为所有的子女选择最好的学校时享有优先权——精英意识就这样贯穿始终。
如果不成为精英,便会被别人赶超。每个新加坡人的生活都是讲求实效、不落人后。渐渐地,“Kiasu”成为新加坡人的口头禅,这是闽南语中“怕输”的意思。在新加坡甚至流传着一段广告词,“谁怕谁,乌龟怕铁锤。问问新加坡人最怕什么?不怕天,不怕地,就怕输。我们都是Mr. Kiasu……”
为此,刘夏宗创作了一个漫画人物:“怕输先生”。他将这个人物设定为一位大学生,板寸头,戴眼镜,扎领带。看上去和蔼可亲,私底下害怕落后、要强心切,偷偷琢磨不少心思。
比如,有一集漫画是这样的:学校有场讲演,一部分学生拿着笔记本记录,不停抄写;还有一部分学生带了录音机,全程记录;只有“怕输先生”,动用了一台体积极其庞大的摄像机(画于上世纪90年代),震惊全场!
漫画从1985年起连载了十年,成为新加坡的最畅销漫画之一。刘夏宗形容,“因为它刚好搭上了社会的一条脉”。不过,有一次签售,他被一位素不相识的老师骂了十分钟:“你把新加坡人的丑态表露无余!”
刘夏宗并不恼怒,在他看来,一个成熟的社会应该拥有自嘲的能力。他创作这些漫画,正是希望在注重效率的西方模式之外,新加坡还应该找到一种注重慢性的、从容生活的东方模式。
如今,李慧敏已注意到,李显龙领导的政府似乎开始反省,继续强化精英概念将分化国民、造成怨恨情绪,他正试图改变现状。不过,政府招聘广告上,仍还是要求应征者具备“良好的”大学文凭。
制定规矩
小学时,叛逆的刘夏宗跟几位臭味相投的朋友,最喜欢聚集在校园的角落里轮流出“馊主意”。这些主意需要一下子很轰动,又要恰到好处不至于被追究。
他很早对漫画感兴趣,最头疼的是数学。他形容班上有三派学生,第一派是聪明、学心刻苦的孩子;第二派是被认为愚笨的;第三派是懒惰的、没有心思学习的。第一派人最多,而他则属于“无可救药而没有威胁感”的第三派。
他出生于1964年,念完中学时,新加坡的教育分流制度才刚刚启动——这让他幸运脱逃。
有一次,他因为忘记带课本被老师罚站,站在门口听课。他一直很不解,“如果我忘记带一个东西,是因为记忆不好;可如果罚站,跟记忆不好有什么关系?”
还有排队。哪怕只是经过一条3米长的走廊,老师们还要求学生们全部排队,从这边走到那边,“为什么做什么事情都要排队?”
在新加坡,一切都极有秩序、按部就班。这依靠的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发起的众多公众教育运动,如“礼貌运动”“反对随地吐痰运动”“公路安全运动”“吃冰冻猪肉运动”“改变饮食习惯运动”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