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蛆女去世四个多月 弟弟梦见姐姐嘱托查真相

15.12.2015  10:31



距离长蛆女王思丽逝世已经过去四个多月了,但笼罩在其家庭的阴霾以及王思丽受伤的真相之谜却始终未散。有人在百度建了个“王思丽”的人物百科,这个年仅22岁的云南姑娘谜一样的身世,留给世人太多的喟叹。


2015年6月13日,福州市铁路中心医院接诊了流浪女王思丽,并从其严重溃烂的脸部清理出200多只蛆虫。随着对王思丽报道的深入,人们开始了解这位自小有着明星梦,渴望从大山深处走出来,并致力于改善家庭生活的云南姑娘。但因其病情严重,在转回云南救治的当天晚上8点45分,王思丽因抢救无效身故。


对于她的家庭来说,这像极了一场悲伤与温暖同在的舞台剧,半个多月便集纳了悲欢离合的所有情感元素,不过,王思丽的父亲王作生说,女儿的遭遇纵然不幸,但她何其幸运地遇上诸多热心人士,而这一点也改变了弟弟王思龙对社会的认知。


回访王作生时,他说如果再让他做一次决定——女儿是否前往福州打工的选择,他也会一如当初,“因为我深知一辈子做农民的滋味,尤其在楚雄的大山深处”。


离去的悲伤


父亲曾用酒麻醉自己,家人变得更加亲密


王思丽在昆明云大医院病逝的第二天,家人便携带其骨灰回到楚雄,亲戚族人20多个小辈前去送她。之后的一个月,家里时常被悲伤笼罩,母亲常回忆起女儿在世时的欢声笑语,父亲王作生也仿佛被重新拉回了过往的时光——女儿逢年过节给长辈们带的礼物,回来时效仿大禹过家门而不入径直去茶叶店落脚问候自己,还有告诉他们的希望,即等她攒够了钱就带他们二老远离大山深处,去城里享清福。


这种思绪有时稠得化不开,亲人族辈便过来安慰,帮忙排愁解闷,王作生自己则用酒精来化解,小酒,微醺,然后渐渐睡去。


一个月后,这种悲伤渐乎消弭,家人似乎再不愿意刻意提及。但那些隐痛藏在每个人的心里。


王思龙自己也注意到,姐姐的离世,除了让悲伤弥漫在这个家庭之外,还有某些改变也在悄然发生。他发现,相较以往,如今只要家人出门在外,来自家里的联系就更为频繁,必须知道各自的音讯才放心,父母亲的关系也变得更为亲密,“这不是相依为命”,王思龙说,是经历了生命的脆弱后产生的珍惜眼前人的行为。


而后进入农忙季节,烤烟到了成熟的季节,一家人开始进入田地收获。对于儿子王思龙来说,回乡的这一个月几乎是度日如年,他亲眼看着姐姐在自己面前咽了气,感觉自己“无能为力”。


真相是什么


弟弟梦见姐姐嘱托查出真相,他们仍未放弃这信念


王思龙说,每次深夜袭来,自己的梦境里就会出现姐姐的身影、姐弟俩一起玩耍的场面,还有姐姐梦里的嘱托——查出致病的真相。


而事实上,在王思丽生命的最后几天,包括逝世之后,她的朋友、同事、还有家人,都远未放弃这种念想。在福州财富品位酒店的微信群里,王思丽的前同事们不时惋惜。他们依然记得那个单纯活泼的姑娘,不少人嚷着一定要揪出真凶。但实际上,他们也十分清楚,自己所能做的非常有限。


曾去铁路医院看过王思丽的小林,在群里与前同事们讨论王的病情,还有她的遭遇以及后续了解到的各种错综复杂的信息。一度,他们决定冒险,通过多位好友申请合作,找回王的密码,进入她的QQ空间,寻求更多蛛丝马迹。


的确,他们也找到了,王在其私人日志里揭露更多关于其男友的信息,以及部分脉络模糊,类似呓语又类似情感表达的内容。


但这些信息都是真实的吗,又是否与其伤病有直接关系?如当初向警方要求立案调查王思丽时所面临的境况一样,他们也要回答,这些内容是不是在王思丽精神状态良好的情况下所书写的?也正因为此,警方并无细细调查此事。


王作生也在回楚雄数日之后,突然找到女儿王思丽于2013年7月30日前落在家里的电话卡,而里面就有其男友的号码,但当记者拨打这个号码时,显示的却是空号。


记者持续的跟踪报道,引起不少读者的关注,一些知情者甚至向记者提供了王思丽曾经的行踪,救助的片刻,流浪的情况以及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与竞争者有过的一些龃龉。他们抱有的希望与王思丽的同事一样,还原事情背后的真相。但毕竟,缺乏刑侦手段的普通人,对真相的企及往往是无力的。


查找的同时,捐助也在默默进行,从王思丽报道开始算起,仅半个月,捐款数额就已超过15万元,其中不乏海外网友的热心捐助。


住院期间,她的云南老乡为父女俩煲了汤,陪她唠嗑,劝她按时服药,离开家上千公里,每一个受了难的陌生老乡,只要进入他们的视野范围,几乎都成了他们的资助对象,这是一个自发的老乡群体。


如果重来一次


父亲仍然鼓励孩子出外奋斗,弟弟对社会有新认知


王作生和儿子王思龙对这种热心看在眼里。在半个月左右的时间里,他们经历从欣喜,忐忑,高兴,失落,还有漫长的等待,重生的希望,到最后彻底落空。经历的心理波折,情绪落差之大前所未有。


王作生说,这种经历对于王思龙来说将毕生难忘,这期间,人们对其姐姐的关注和帮扶,对他而言成了一种精神宽慰。王思龙说,在东北工地上班时,他的圈子仅限工地范围和极少数的朋友,所有的信任只在这个小圈子里产生,对圈子以外的社会有天然的排斥感,姐姐的经历让他对这个社会的世道人心有了重新的认知,“隔着那么远,好人就出现在你的身边”。


对他自己而言,姐姐的离世并不能打消他出外奋斗的决心,像王思丽的表哥曾经谈到的那样,楚雄的山,高得令人胆寒,没有一个人不想着离开深山,改变自己的命运。王作生很清楚不这样做,他们的子子辈辈将困居于此,即便让他再做选择,他也会鼓励自己的女儿走出去,“因为我深知做农民的滋味”,那股辛劳和无力是这些后代所无法理解的。


但这一次,王思龙有自己的顾虑,按照楚雄的惯例,每一个女孩只要毕了业,大概就会出嫁,家里的男丁要承担起照顾家庭的重任,他也曾想到这一点,但没有这次来得更为迫切,“做事没有以前那么随心所欲了,涉及到家人也想得更多一点”,王作生也知道无形中压在他孩子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他现在反而希望儿子只要脚踏实地,做一个好人,有一份安稳的工作,然后记住那些曾经帮助过他们的人,懂得感恩。


王思龙说,送姐姐回家时,地里的烤烟已长到三四十公分,满田的翠绿透着生机,那也是他经历了悲伤绝望之后,见到的一股来自大自然的新生的希望,一如姐姐在福州遇到的诸多热心人士的帮扶一般,默默地给予了他一股力量。


记者手记


从现实的悲剧中看到希望


7月2日,王思丽离世那天,我进报社刚满一年,这一年间我黑灯瞎火地撞上很多社会角色。王思丽是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人物之一,我到现在还经常回想起她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罩,侧着头朝镜头望去的那种眼神。人们不清楚她到底遭遇了什么,以至于最终流落街头与家人失联多年,他们和我同样也好奇,一个拥有明星梦的农家姑娘,奔赴一千多公里外的地方自学了乐器,组织乐队到夜场演出,最终却为何患上致命的伤病,人们希望她有一天能够恢复健康,向那些关心她的人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但,希望落空了。


回访王思丽家人时,我重新看了过往的报道,严格来讲,在这一事件中,最应该上升到公共意义层面的话题,是对“无主”病人救助制度应该如何完善的讨论。但因为王思丽谜一样的遭遇具备足够的话题性,从而大大掩盖了潜在的另一层次的讨论。


我当然有所遗憾,但也知道新闻事件的进展何其重要,有时候它甚至代表着一种希望——人们看到爱心人士的捐助,看到王作生的不离不弃,甚至开始有点心疼这位千里寻亲雨夜返乡的父亲。


这让我想起曾经看过的中青报冰点的特稿《回家》,里面讲述了2008年汶川地震时,一对来自汶川水磨镇的夫妻从教学楼的废墟里找到自己孩子的遗体,不顾余震危险将其背回家乡安葬。这貌似平凡的举动往往具有万钧之力,最能打动人心,王作生的身上就有这样的影子出现。这也是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关注王思丽报道的重要一环。


每一次,王作生那种刻意压制的悲伤透过电话进入我的耳膜时,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中国人对死亡的祭奠有种近乎宗教狂热的仪式感,是根源于对生前及死后的未知和恐惧,以此生发出来的对生死的敬畏,王思丽入葬当天,按照仪式,族辈亲人只有小辈前往,他们希望仪式的严谨可以让永生的孩子于另一个世界里过得更好。


对于这个家庭来说,半个月时间里,所有悲欢离合他们全都经历了,没有什么比得到至亲又转瞬即逝来得更难过了。如今,一切似乎转入正轨。生活如含羞草般在无任何干扰的情况慢慢舒展开。王作生的信念也始终未变,支持孩子从大山深处走出去,改变自己,这种信念像是一种希望,一如当初王思丽在榕城遭遇不幸后所受到的帮扶一样,给处于近乎绝望境地的他们一股力量,让人在无力中前行。

作者:段圣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