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扁肉
12.02.2015 19:38
本文来源: 法院
我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钟，7:50，又有什么事啊，该不会又没有吃早餐，让我友情赞助再跑一趟早餐店吧。不要啊，还让不让人活了。在胡乱猜测之中，我已走进了Boss的办公室。
“这里有五块钱，你帮我去早餐店买一碗扁肉。” Boss头也不抬地说着，办公桌边上躺着一张五元。
“扁肉，您没有吃早餐吗？”我心存侥幸地进行确认。
“我吃早餐了，我今天特意早起煮了稀饭，哈哈，虽然又有点糊了。别废话，赶紧跑步去买扁肉。记得，扁肉只买一碗，但是打包时向老板再要一块碗，两把调羹，并且你往扁肉里头多加点醋和辣椒，辣椒不能被看出来哈。” Boss神秘地吩咐着。
搞什么啊，吃了早餐还让我去买扁肉，而且还要拿空碗、调羹，更要多加酸和辣？嗨，算了，不纠结了。赶紧去吧，不然负责考勤的同志一上班就看见我左手端一碗扁肉，右手拿一只空碗的模样，那就无法解释了。
“Boss，放哪里，放哪里？”我端着滚烫的扁肉，径直走入Boss的办公室。
“你拿这里来干嘛啊，你直接端到调解室去。”
“ 调解室？您改‘战场’了，要在调解室把早点消灭掉？”我心理直犯嘀咕。
“哪儿来这么多废话啊，让你端走就端走，扁肉不烫手了是吧？” Boss看着我，脸上带着微笑。“还有啊，昨天让你通知的当事人来了没？” Boss追问
“来了来了，刚在大门口我看见他们了。”我再也不顾什么淑女形象了，穿着裙子，端着扁肉，在楼道里大声地回答着。
“那你放好扁肉，把他们先带到我办公室！听见没？” Boss俨然一副上司对待部下的做派——我撅着嘴，不太爽地应道——“知道了！”
同事们都说，我和Boss是上辈子的母女，这辈子的女汉子，不然我俩咋那么像呢？不认识我和她的人都说我俩是民一庭的淑女代表，熟悉我俩的对此都频频摇头。
送完扁肉，我在单位门口接到了Boss今天要调解的案件当事人——一对中年夫妻，男的叫游富贵，女的叫吴美荣。说起这个案子，我气就不打一处来。大年三十早上，我和Boss正准备下班回家过年。刚走出单位门口，就被游富贵拦着，他很嚣张地说：“你就是赵法官吧，我想离婚，我今天就要离婚，你们看着办吧！”
“同志，你要离婚？你们可以直接去民政局啊，我们这是法院。”我礼貌地回答着。
“你小孩子懂个屁，那个臭婆娘要是愿意跟我去民政局，我还来你们法院干嘛啊！”游富贵愤愤不平地说。
“哦，那你是要起诉离婚是吧，那你带材料了吗，先到立案窗口立案吧。诺，就在一楼大厅左手边。”有点生气的我，一口气说完，就想早点打发他走。
“材料，还要带什么材料啊。我就是来离婚的，你们怎么听不懂啊！”
“这位同志，你好，我是民一庭庭长，我姓赵，您可以叫我‘小赵’。我知道您今天来离婚，你看今天是除夕，大家都准备回家过年，您你一个人跑来法院要离婚，有点不合适。
家里老人孩子一定等着你回家团圆呢，你先回家去，先把年过了，年后如果真的觉得过不下去了，再来，成吗？
再说了，这大过年的，你来法院又是为了离婚，我觉着挺晦气的，咱们就先不触这霉头了。”
游富贵一听说“晦气”两字，轻轻地点了下头说：“赵法官啊，我看你也是个实在人，实话和你说，我也不想大年三十跑你们法院来闹，只是我实在受不了了，没有办法才来的。那个臭婆娘不哭不闹的，跟个没事人一样。
我不想再和这种木头人过日子了。我看你赵法官也是个实在人，行，我听你的，我先回家。大不了我不理那个臭婆娘就好。”说完和赵法官握了握手。“你这小姑娘工作态度不行啊，要多跟赵法官学学啊！”
“我，你！”我忍，我忍，我不和他一般见识。
果然，在节后上班第一天，游富贵还真来立案了。昨天Boss让我通知游富贵和吴美荣来单位调解。说实话，我挺怕和游富贵接触的，他说话声音大又粗鲁，看不惯的事情总不留余地当面指出来。和他接触几次，几次都被教训。
“你们会不会办案啊，当什么法官啊，不就离婚嘛，有那么麻烦吗？我们都没有感情了，你们也都立案了，还不赶紧判了！”他见到我又啷啷起来。这时，站在他身边的女人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别说。
“你扯什么扯啊，我哪里说错了。你个扫把星，要不是因为你，我干嘛来这么晦气的地方啊！”被骂的女人原来就是游富贵的结发妻子——吴美荣。吴美荣像个刚进门的小媳妇，紧跟着游富贵。看见我，对我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这才看清女主人公，朴素的衣着，但干净整齐，还算白皙的皮肤，但难掩皱纹，齐肩秀发下，可见丝丝白发。
把他们带到Boss办公室后，Boss开门见山就问游富贵：“老游，你确定要和吴姐离婚是吗？”
“这还用问吗？不离婚，我来你这喝茶啊？”游富贵反诘道。
“吴姐，你也是真想和老游离婚是吧？” 吴美荣低着头，一言不发。
Boss 静静地看着吴美荣，想了一会儿说：“好，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小沈，你先带两位去调解室，我一会儿就到。”
我带他们来到“扁肉调解室”。游富贵看见一碗扁肉摆在桌上，还打趣我说：“小姑娘，还没有吃早饭吗？这扁肉都打包到办公室来吃啊。别在意，当我们不存在，你赶紧吃，吃完了可别忘记抹干净嘴巴上的油哦。哈哈……”
“老游，你别欺负小沈了，这扁肉是我让她特意买给你吃的。”
“买给我？法院的人啥时候变得这么好了，打官司还赠送早餐？刚好我也饿了，谢谢啦。”游富贵正欲动手，Boss又发话了——“慢着，这可不是让你一个人吃的，是买给你和吴姐的。你们一块吃！”说着递给吴美荣一只空碗一把调羹。
“赵法官，你没有开玩笑吧？这一碗扁肉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Boss看了看游富贵，又看了看吴美荣，示意他们赶快吃。吴美荣率先拿起那只空碗，习惯性地端起面前的扁肉，往那只空碗里拨了一大半的扁肉，轻轻地往游富贵的面前推，并把调羹递到游富贵面前。游富贵顺势接过调羹，快速地往嘴里送。“哇，怎么这么酸，这么辣啊，这什么扁肉啊？赵法官你搞什么鬼……？”游富贵弹跳起来，指着Boss的鼻子发起飙。
“酸吗，辣吗？这是我让小沈特意为你们准备的，既然今天给你们买了扁肉，那我再给两位讲个关于扁肉的故事吧！”
二十年前，有这么一对恋人，他们要到民政局领结婚证。因为住在自然村，到城里要走二十多里的山路，于是他们天不亮就起床赶路。到城里还不到上班时间，男人怕女人走太久山路累坏了，他自作主张地走到民政局旁的一个卖早点的小摊上要了一碗扁肉。
女人说：“别浪费钱了，我不饿。咱们就在边上等等就好。”“哎呀，好不容易来一趟城里，吃碗扁肉怎么了，放心，我有钱。”女人知道拗不过男人，便随他高兴坐了下来。摊主很鄙夷地端给他们一碗扁肉。女人向摊主要了一只空碗，捧起面前的扁肉，拨了一大半到空碗里，轻轻地推到男人面前：“吃吧，吃完了我们去领证！”
“我不饿，你吃吧！”
“要吃就一块吃，要不吃就都不吃！”
男人知道女人的脾气，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他默默地拿起调羹，小口小口，慢慢地往嘴里送。而此时的女人也重复着男人的动作，嘴里却说“你吃快点啊，小鸡啄米都比你快，平常狼吞虎咽的，现在咋像个未出阁的娘们儿。是不是来了趟县城，就把自己当城里人了，也学起那城里的小姐们，细嚼慢咽，笑不露齿？”女人不停地说着话，像只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似乎要把这二十多年来的话一次性讲完。男人本就木讷，听着女人的滔滔不绝，他只是偶尔笑笑。不多时，一碗扁肉吃完了女人也就关了话匣子。
就这样，他们开开心心地领了结婚证，又走山路，回了家！
“我的故事讲完了，老游，你有什么感想？”
此时的游富贵竟在悄悄地抹眼泪，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游，你没话说。我有话说，你知道什么是老婆吗？老婆，就是那个为了爱你，而放弃整片森林，一心想陪在你身边为你生娃，陪你慢慢变老的‘臭婆娘’。老婆，就是那个看到别人的脏衣服都觉得恶心，却将你穿一星期未换黑不见底的臭袜子洗得雪白而毫无怨言的‘笨蛋女人’。
老婆，就是那个为了让你多吃点，强迫自己一直讲话的‘白痴女人’。老婆，就是那个明知你在外面有女人，也安心等你回家，不和你吵不和你闹的‘傻瓜女人’。
老游，你老婆是不是这样的女人，我不知道，小沈不知道，这世界上只有你知道！今天，你逼她来法院，要起诉离婚，你应该不止一次在别人面前叫她‘臭婆娘’、‘蠢货’吧？对于这样的你，如果换做是我，我早早就和你离婚了，还怎么会给你机会羞辱她，辱骂她，抛弃她！可是，我不是她，我不能左右她的想法，就算我也想劝她和你离婚。” Boss双眼噙着泪，叹了口气。
“前几天，我知道你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回家时，我为吴姐感到痛心，可是吴姐告诉我，她不怨。只要你平安，健康，这就够了。她还说，家始终是家，你玩累自然会回家，她不在乎你的财产，不在乎名分，不在乎你如何羞辱她，可她却在乎你的健康。
作为法官，我不能劝你们离婚。可是作为女人，我也不希望看到如此善良的大姐为你憔悴。”此时的吴美荣已经成为了泪人。二十年的风雨都已经走过来了，二十个月的变故却让她身心俱疲。
“看到这碗扁肉，你应该想起些什么了吧？这虽然不是你们当年那碗扁肉，但这意义会不会一样就要看你如何选择了。今天这碗扁肉，我特意让小沈多加了两种调味料。这辣味，就像老游你现在的生活风生水起，吃香喝辣。
可这酸味，就是吴姐现在的生活水深火热，酸楚无言。
吴姐是一位善良、大度的女人，知道你有了其他女人，虽嘴上没有说一句话，可我不信哪个女人会受得了丈夫的出轨。
酸辣、酸辣，这两种味道是要放在一起才会让食物有滋有味，光有辣容易让人上火，光有酸则伤胃。
二十年前那暖心的扁肉出现在民政局门口，二十年后这酸辣扁肉，你们如何处理，我都没有意见。” Boss将两碗酸辣扁肉倒在一碗，放在游富贵和吴美荣的中间。
“老婆，走，回家！”游富贵站起来，向吴美荣伸出手。
“哎，我们回家！” 责任编辑：曾还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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