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孟潇:怀念我的老学长惟贤长老
一代高僧惟贤长老,离开我们已经一年了,他平易谦和的笑容,温文尔雅的举止,道骨仙风的身影,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有丰富的学识,超凡的智慧,圆融的佛学思想,他是一位和蔼可亲、德高望重的长者,又是一位修持严谨、精通内典的佛学家,他是当今著名的唯识宗泰斗。
我和惟老的友谊建立于上世纪40年代中,我们是“世界佛学苑汉藏教理院”不同届的校友。我是由清定法师推荐给正果法师去“汉院”的,惟老是正果法师的同学,我相识惟老是正果法师的因缘。惟老比我年长9岁,因此,他是我亦师亦友的老学长。惟老是汉藏教理院的高材生,他才华横溢、学修并重,对于佛法的领悟别具慧根,深得“汉院”太虚大师的赏识,称其谓“汉院学生尔最聪慧”。惟老曾经深有感触地对我说:“在我的人生道路上,我要感恩两个人,他们是我的领路人,对我这一生有着重要的影响。一位是国学大师王恩洋老师,是我幼年时期的启蒙人,教我读书写作,讲儒学、佛学,教我怎样做人。王老师是唯识学专家,我今天在唯识学方面的收获,是得益于王老师。另一位是佛教著名高僧太虚大师,他提倡佛教改革,宣传‘人生佛教’思想,他是我在佛学道路上的指导者,他教我们学佛先学做人的道理,要完善人格,完善人生,同体大悲,行菩萨道,做一个正直的人,我对他们两人的感情至今不能忘怀。”
我在“汉院”与惟老见面的机会很少,因为在我就学的时候,惟老早已毕业了。1949年底我去了香港,其间有30多年未再见面。直到1986年底,我回到重庆去看望我的老学长惟贤长老,还有我在“汉院”学习时的班主任竺霞法师。当年的青年惟贤已是一位花甲老人了,我们回忆起在“汉院”的学习、生活,不禁悲喜交加。老学长告诉我,他在1954年蒙冤入狱,在狱中度过了27年,是王恩洋老师、正果法师给他寄了大量的书籍,使他在狱中获得了精神食粮,坚定了内心的信仰。他出狱后回到重庆慈云寺,寺院已在文革时被破坏殆尽,他立刻投入到各个方面的工作,创办佛教慈善功德会、佛教希望工程,同时印制大量的经书。我看到在狭小的方丈室内,用具陈旧,陡直的楼梯摇摇晃晃,到处都是破烂不堪,我的老学长就在这样的危楼中弘法。我心疼之余,回香港找到旭日集团的杨钊居士,和他谈了重庆慈云寺的苦况,杨钊居士及时派人去查看测量,不久安排工程队修建恢复了慈云寺。今天的慈云寺已是旧貌换新颜,重现庄严与辉煌。
惟老亲近太虚大师10年,深得大师的心印真传。为了弘扬“人生佛教”思想,惟老不辞劳累频频到世界各地传戒讲学。在诸多的弘法活动中,我有缘亲近敬爱的老学长。记得在2003年及2006年,惟老与我谈到要恢复“汉藏教理院”的期望,邀请我回母校去看看。我和惟老在一批青年法师的陪同下,登上了风景秀丽的缙云山,来到了母校——汉藏教理院。母校依旧,原山门、大雄宝殿、闻慧楼、双柏精舍、祇园、讲堂、学生宿舍、事务处、教务处、太虚大师的住宿楼那伽窟等原貌没变,但已有十之八九变成危房。我们又在正刚法师的陪同下,来到“汉院”的旧宿舍“401”室前,当年我就住在这间房舍,惟老住过的是隔壁那间。我凝视着门板上还清晰可见的白色“401”门号,心中思绪万千。“汉藏教理院”是太虚大师在上世纪30年代创办的闻名遐迩的高等学府,当时汉藏教理院汇聚了一大批近代佛学精英,培养了许多资深佛教人才,师生遍布世界各地,其中有著名藏汉翻译家、僧伽教育家法尊法师,藏汉翻译家观空法师,解行并进的正果法师,俱舍专家遍能法师,唯识学者惟贤法师,近代佛学泰斗印顺法师,旅居新加坡的演培法师,斯里兰卡的法舫法师,我的班主任竺霞法师……还有很多文化名人也来到缙云山讲学,有世界文豪泰戈尔,有国内的郭沫若、老舍、田汉、梁漱溟、马寅初等。更主要的是在太虚大师“人生佛教”理念下,造就了一大批佛教人才,他们中间有许多人成了中国当代佛教的导师。1950年因各种原因,盛极一时的汉藏教理院被迫停办。
谈起恩师太虚大师,惟老充满着缅怀之情。他说:“学佛就是要学菩萨,当年太虚大师教我们入菩萨行,要有菩萨慈悲济世情怀,还要有敢于担当的精神,这样才能荷担如来家业,太虚大师就是一个敢于担当的典范。”接着,惟老讲了太虚大师爱国爱教的例子,“在抗战后期,国民党的军政府很极端,拉青年僧人去当壮丁。我晓得这件事后,就向太虚大师汇报,太虚大师听后很气愤,他马上给蒋介石写信抗议,说这是对佛教很大的侮辱,你们可以组织僧人去搞救护,但怎能让僧人拿枪上前线呢?当时太虚大师给蒋介石上书,我是亲眼看到的。我也跑到国民党的中央宣传部去反映情况,一位官员对我说,你们为什么不振作起来?太虚大师听了我的汇报之后对我说,下次见到那个官员,你就这样跟他说,一个强者,一个弱者,强者把弱者压在地上,弱者在地上呻吟,强者反而说,你为什么不起来,弱者说,你把我压在地上,我怎么起来?你去告诉这个官员,这是我太虚讲的。蒋介石看了太虚的信后,马上责令军政部改正,使许多僧人幸免于难。”我对惟老说:“你还记得悲观法师吗?他也是‘汉院’的学生,他也和我谈过这件事,悲观法师当时是搞救护的,从上海到武汉,一直到重庆,最后去了台湾。由于太虚大师的呼吁,僧人的命运改变了,悲观法师就把自己的名字改为乐观法师。”惟老赞叹说:“乐观法师组织救伤队,对国家是有贡献的。我们都要以太虚大师为榜样,以弘教护国、兴国救世为己任。太虚大师为培植佛教优秀人才,创办了‘世界佛学苑汉藏教理院’,可是如今已成为历史了,我的愿望就是想恢复汉藏教理院,不仅是为了僧伽教育,更是为了要继承和发扬太虚大师为国、为教、为众生的精神。”
在今天纪念惟老的日子里,想起与老学长相处的每一幕,他亲切的笑容、谆谆的教诲,都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他的道德学问是我们永远学习的榜样。但愿不远的将来,佛门最高学府——汉藏教理院重新屹立在缙云山的山巅之上,这是老学长的最后心愿,也是我的心愿。希望海内外四众弟子及有缘之士给予广泛的关注,祈祷惟贤长老在常寂光中加持我们,得以实现这一宏愿,让佛法的光辉普照世间。(作者现为香港《世界佛教》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