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症时代:大量都市人群主动“对号入座”成病人

22.05.2014  20:13

    (声明:刊用《中国新闻周刊》稿件务经书面授权)

  众症时代

  拖延症、囤积症、选择障碍如何改变我们?

  拖延、囤积、焦虑、注意力匮乏、“选择障碍症”“亲密关系恐惧症”“社交恐惧症”“语言学习狂热症”……似乎突然之间,这样古怪的病症在都市人群中大面积爆发。病因暧昧且无计可施。

  实际上,这些“病症”处于某种心理障碍和真正的疾病之间。它更像是一种对于当下精神状态的精准描述。这些“病症”的出现与中国都市化进程的加速以及互联网时代的碎片化特征息息相关。一方面,人们承受着现实世界巨大的压力;另一面,互联网成为了人们的另一个外挂“器官”,不断填喂信息,在弥合人们信息焦虑的同时制造着更大的焦虑。从这个意义上讲,任何一种“”都是人们对于自身不安全感、焦虑和恐慌的对抗与解压,同时更是这个时代病灶的映射。

  时代“病人

  纠结病、厌世病、公主病、“选择障碍症”“亲密关系恐惧症”“社交恐惧症之选择性缄默症”“语言学习狂热症”甚至“甜点无免疫力症”。越来越多奇怪的“病症”被发现或者被命名。它们的背后是这个时代所有人无法抵抗的巨大的焦虑

  2000年,整天为工作焦虑、苦恼到“很想跳楼”的台湾漫画家朱德庸开始构思一部与现代都市生活相关的漫画作品。他构想里的人物是一群“病人”:一对烦恼的夫妻“焦虑二人组”, 全身贴满创可贴、身心都容易受伤的“OK绷人”, 用铁链都拴不住的购物狂“狂买症”,以及每天为各种理由而自杀的“自杀三兄弟”。11年后,这部名为《大家都有病》的漫画集结出版,扉页上有句话:“是我们每个人那颗受伤的心病了?还是这整个时代病了?

  有趣的是,近几年来,“大家都有病”正在成为中国当下都市人群的标签。越来越多的人自嘲“神经病”,抱怨自己的“拖延症”和“购物癖”。

  对于网络新人类而言,“病症”不再是一个冷冰冰的医学词汇,它被网友们广泛接纳,其字面含义也在被无限放大。在豆瓣网,你能看到各式各样的“疾病小组”,有纠结病、厌世病、公主病,还有“选择障碍症”“亲密关系恐惧症”“社交恐惧症之选择性缄默症”“语言学习狂热症”甚至“甜点无免疫力症”。如果你在豆瓣小组搜索带有“”字的小组,数量竟然高达475个。

  在网络与传统媒体的推波助澜下,有大量都市人群主动“对号入座”成为病人;而另一方面,很多拥有真实精神症状的“时代病患者”也在网络社群中浮出水面。在高速往前奔跑的中国社会面前,人们的心理未必能坚强得跟得上它前进的步伐。

  “信息时代的新感冒

  2009年,Pole(网名)在网上闲逛,偶然发现了几个帖子,里面介绍了一本叫做《战胜拖拉》的书,以及楼主与“拖拉”作斗争的经验。帖子隶属于一个豆瓣小组,它的名称是“我们都是拖延症”。

  这是Pole第一次听说“拖延症”这个词。她正好连续经历了两次失败的司法考试,并把原因归结为自己的拖延行为。“都是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准备而最后基本裸考,”她这样回忆。“拖延症”这个新鲜的名词让她大为激动。“哎哟喂,说的就是我啊!” 她想,“我是病啊!我找到组织了!

  Pole立即决定“一定要治病”。她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拖延症是一个契机,我自己的内心告诉我需要停下来跟我谈谈。

  在“我们都是拖延症”管理员高地清风看来,绝大多数拖延症“病友”都是像Pole这样发现“组织”的。很多人接下来的感受基本一致:高兴地把自己归为病人的行列。“它可能让人解除掉在拖延这件事上的一些道德包袱,因为很多人原来觉得自己懒、没用,心理压力非常大。”高地清风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他原来也是一个拖延者,曾经为此错过了一次出国留学的机会。他最早加入“我们都是拖延症”是2008年11月,当时小组已经成立了一年半时间,人数有两三千,都是一些比较严重的拖延者,不太活跃,“在里面都闷着,大家都比较绝望。”高地清风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他积极参加小组内部对拖延原因的积极讨论,并组织研究国外相关资料,介绍各自跟拖延对抗的经验。他形容,当时的小组就像盲人摸象,把“拖延症”现象一点一点地拼出来。

  现在,高地清风在自己的微博简介上这样写:“拖延症一词定义者……致力于批量帮助拖延者”。他认为,“拖延症”一词最早就来源于豆瓣。

  而除了拖延症而外,更多的“病症小组”开始在豆瓣网上发酵。2006年起,“抓狂症候群”“Reiteration (我有重复症)”“间歇性心理低潮症”“我患有严重的社交恐惧症”等小组相继建立,类似的小组还包括“外向孤独症”“密集物体恐惧症”“被害妄想症”“单曲循环症”“出行恐慌症”等等。此外,豆瓣还出现了几十个不同的拖延症小组。

  拥有自发、即兴特质的“豆瓣小组”是豆瓣网除“读书”外历史最久的产品,它比传统论坛更具体、细化,从而带来了更为细分、拥有共同兴趣、话题和情感倾向的一批人群。

  这些新鲜好玩的小组名称迅速引发了网友关注,很多人立即对号入座。在一个囤积症的帖子里,一个匿名网友这样写道:“我忽然豁然开朗,心想既然有这个病症就证明患者还不少,然后非常安心地觉得不止我一个人患病真好!即使周围的人都觉得你奇怪也要坚持做自己啦”。而与此同时,更多“病症”网友也开始在QQ群里集结。

  那段时间正是社交网络在中国迅猛普及的几年。拖延症、社交恐惧症的文章、漫画,从开心网、人人网一直被转发到后来兴起的微博,迅速向豆瓣之外的其他网络平台辐射。

  实际上,上述绝大多数病症都不属于心理疾病的诊断治疗范畴。高地清风认为,“拖延症”就是一个网络词汇,“是中文网民的创造”,它火起来的原因是“跟我们这个时代的生存状况深深共鸣”。他曾在一篇文章里这样描述拖延症:“信息时代的新感冒”。

  “他们还在想20年以后的事情

  在网络疾病开始引人注意之前,北京大学心理学博士李松蔚就对这样一些“都市类疾病”有一些更为直观的印象。

  2005年,李松蔚开始在北京大学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中心做心理咨询师。当时中心刚刚成立,学生来访者便络绎不绝。

  “我很懒,没有意志力”,一些学生说。另一些人的问题是“事情都被我拖到最后一刻”,或者“制订了很多减肥计划,但是就忍不住要吃,怎么办?

  李松蔚刚开始有一些困扰——意志力障碍、学习不努力、拖延等状况根本达不到心理诊断标准。而即便如此,他并不敢松懈。就在那一年7月,一个男学生从北大33号宿舍楼的5楼阳台纵身跳下,成为该校当年第三名跳楼自杀者,此时轰动一时。正因如此,北京大学才成立了这个免费的学生心理咨询中心。

  在中心成立之前,有心理问题困扰的北大学生只能去校医院心理科,而上述学生的问题并没有在那里被大量发现。李松蔚曾跟同事们猜想,校医院需要收费,大概这样一些拖延状况还远远不到让同学们花钱去看病的程度。

  而李松蔚渐渐发现,这些“不起眼”的状况对一部分来访者的学习、生活产生了很大影响。他曾接待过一个毕业生小丁(化名),她一开始的需求竟然只是想做完自己的简历——她的问题是,光是做简历就拖延了一年。

  “我不想做简历。一开始做,我就会想到自己这几年过得很失败,没有给自己打下什么资本,”小丁很痛苦地说,“简历没有什么亮点,用人单位会怎么看我?

  李松蔚意识到,表面上小丁只是想做一份好简历,但更核心的成因是小丁对自己的现状不满、对前途深深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