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日报、光明网2020.8.24:林纾书话:文化的坚守与交融
林纾书话:文化的坚守与交融
□张丽华
近代闽绅林纾是中国翻译外国文学第一人,但他毕生重视和热爱的是传统古文,“著名翻译家”的光环遮蔽了他的古文成就。林纾一生致力于研读、创作、教授、传播古文,其成果涉及理论文集、选评集、教材以及创作的诗、词、画、文、小说、戏剧等,可以说从理论研究到创作,从选评文集到授业,无愧“古文殿军”的称号。
“林译小说”架起中西桥梁
近代中国,西学东渐,中西方各种思想和文化相碰撞,国人处于文化抉择的迷惘中。拥有翻译家、古文家双重身份,用文言文翻译西洋小说的林纾,既有深厚的传统文化根基和满腔的爱国热情,又有开眼看世界的胸怀,不经意间站在了社会文化潮流的端口,以他的“林译小说”架起中西文化交融的桥梁。林译小说影响巨大,为读者广泛接受,显然不是“文笔雅致感人”的评价可以定论的,用现代翻译理论来研究林译小说,也显偏狭。林纾曾把自己的中西文学、文化观点与翻译意图写进一系列序跋类文章中,正如吴俊在其标校的《林琴南书话》里所言:“从林译的序跋中倒是可以非常亲切直观地体会到上一个世纪之交中外文学(思想)的沟通方式。……林琴南的那些古代文论,毕竟有他的独家心得,且与他的译述活动(宗旨)有关,两相参照,不失为增加读书趣味之一法。”
纵览林纾书话,主要有以下内容:
传统古文的阐释、评点。林纾深谙中国几千年传统文化之精髓,评点先秦至清各代文章,可谓纵横古今、旁征博引,阐明传统古文不仅具有文学的意义,还具有时代政治、思想、文化、学术、教育等方面的意义;对文学大家的艺术特色,评点精辟,切中要害,体现较高的品鉴水平;比较各家优劣长短,客观、公正、直抒己见,对学习古文有很高的参考和指导价值。
翻译作品导读。对译作思想内容、主旨、艺术风格进行阐释、鉴赏,站在中国传统文化立场,引导读者了解西方的政治、制度、法律、历史、人物、战争、宗教、科技、文化、民情民俗,帮助读者理解中西文化的异同。
中外文学比较。林纾以其深厚的传统文学修养,以中国传统文学作为比较背景,从接受者的角度,对比作品主题、作家技法、风格、流派、叙事结构的中西异同,突出西洋小说的优点,以促进国人快速接受外国小说并学习和借鉴。
翻译目的。林纾翻译的目的就是学西学,启民智,警醒同胞、救国救民。无论哪类作品,林纾都尽量与爱国、抗敌、启蒙的话题关联,以期唤醒民众,学习西方先进技术和文化,抗敌救国。在《黑奴吁天录·跋》中,希望“吾书虽俚浅,亦足为振作志气,爱国保种之一助”。在《爱国二童子传·达旨》中强调:“强国者何恃? 曰恃学,恃学生。恃学生之有志于国,尤恃学生人人之精实业。”
求同存异中寻求沟通交融
林纾不懂外文,也未曾踏出国门,通过翻译,林纾以更加开放的视野看到不同国家民族文化的优劣。面对外来文化的冲击,坚信古文“将来必为世宝贵”“古文万无灭亡之理”,教导国人积极吸纳西方先进文化的养分,丰富、发展、强大本民族文化。因此,林纾翻译的两个基点:一是最大限度地保持自己既有的中国文化立场,以中国传统文化视野读解西方文学,吸纳并推介西方文化;二是由于疏离西方语境,他更加关照本土的社会环境和读者接受心理,致力于“引进”新学,“传播”新知,在“坚守”传统文化的基础上达到中西文化“交融”。林纾书话中每序一书,每论一文,都照见了他对民族文化的坚守和对西方文化的传播与借鉴,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守卫者和中西文化交融与传播的践行者。
首先,以中国传统道德规范解读西洋小说,传递西方文化。将西方小说中的故事与中国小说的题材、内容、思想、情感等进行类比,找准原作—译者—读者之间文化与情感交流的契合点,对西洋小说的文化内涵进行以中化西的置换,以适应中国读者的民族文化心理和阅读习惯,使得西方自由平等、女性意识、爱情自由、个性解放、人格独立等先进文化观念,通过“林译小说”在中国广泛传播。“孝”是中华民族传统道德的主要内容,但因“家庭革命”导致“逆子叛弟,接踵而起”而误读西方为“无父之国”“不孝之学”“终身不近西学”也大有人在。林纾通过《孝友镜·译余小识》“醒吾中国人”:“须知孝子与叛子,实杂生于世界,不能右中而左外也。”人世间的情感是共通的,他把西方家庭的人伦、亲情都上升到“孝”的层面,为此,甚至不惜牵强地将相关译作的书名都冠以“孝”的内涵。林纾重“女学”。他支持女性解放,认可她们放足、剪发,但却不接受“女子傥荡不检,与男子过从而无忌”;他支持女性追求平等、婚姻自由,但却要“律之以礼”。林纾看似矛盾的女性观正反映了中西方文化的差异。他承认并接受差异,在求同存异中寻找二者沟通、交融的方式。
其次,在中国古典文学审美范式的基础上,推介西方先进的文学观念和创作技法,促进中国传统文学叙事的改进与发展。林纾以传统古文艺法解读西方小说,认为外国小说“处处均得古文义法”。他把哈葛德、司各特、狄更斯的作品与《左传》《史记》《石头记》《水浒传》对比,得出结论:“西人文体,何乃甚类我史迁也!”“纾不通西文,然每听述者叙传中事,往往于伏线、接笋、变调、过脉处,以为大类吾古文家言。”成功地将国人陌生的西方小说转化为中国读者熟悉的、易于接受的传统小说叙事模式。林纾用文言文翻译,扩大了古文的应用范围,他借鉴欧式语言、句子,将传统古文变革为大众接受的浅化的古文,对古文向白话文发展起过渡作用,也因林译小说的广泛影响力,为古文延续了生命。林纾特别强调学习西方小说面向现实社会,“专为下等社会写照”,针砭时弊,促进社会改良的优点,突破了传统小说忠臣、孝子、节妇、才子佳人的题材局限,对中国传统文学观念、文学模式的变革起关键作用。
其三,强调中西文化交融,在学习、借鉴西方文学文化中革旧、创新。林纾身处新旧更迭的过渡时代,他反对守旧,重视新学,讲求创新。在《洪罕女郎传·跋语》中极力策勉学生致力西学,“以彼新理,助我行文”,希望“学堂中果能将洋、汉两门,分道扬镳而指授,旧者既精,新者复熟,合中西二文,熔为一片”,在《斐洲烟水愁城录·序》中告诫读者:“欧人志在维新,非新不学,即区区小说之微,亦必从新世界中着想,斥去陈旧不言。若吾辈酸腐,嗜古如命,终身又安知有新理耶?”希望国人学习西方先进的思想理念,革故鼎新,创造国家新未来。
“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鉴而丰富。”一百多年前,林纾的翻译既不规范也不专业,其文学观念、文化思想也有诸多局限,但通过林纾书话,我们可以看到他在中西文化交流与互鉴中全心诚意的努力。当今社会,全球文化大碰撞,如何在坚守民族文化独立的基础上与世界文化沟通、交融,林纾书话仍有参考与借鉴的意义。
(作者单位:福建工程学院人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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